晨光初開,風清露明,群鳥在連綿蜿蜒的牆垛鳴唱,數萬精甲利器的將士,潮水一般湧向練武場。
徐萱看着前方高大硬朗,如一座孤獨山峰的男子,忽然間熱血沸騰,衝上前叫道:「我也去晨練。」
納什見殿下恍若未聞,依舊不疾不徐地向前,無奈之下,出言相勸:「徐娘子,此乃練兵的校場,並非兒戲,快快離去。」
少女扁起小嘴,不服氣地反詰:「我偏要去,若不能行自己喜歡之事,活着為何?去死算了。」
話音未落,前面的男子腳下頓時一滯,她收勢不住,一頭撞上去,痛得眼淚直流:「古薩諾,你今日發瘋了還是怎的?」
靖北王卻毫無查覺,恨不能剖開胸膛,質問蒼天:活着為何?忠君之心早已幻滅,愛民之志無處實現,正義,公道,真相,是為已然遠去的親人們。
我自己呢,活着為何?活着為何?此生若不能與那個讓我清醒和歡樂的人共度,餘下的歲月,該是何等的枯槁,無趣和煎熬。
相信你心,你心光明。她溫柔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如是,我該不該追隨我心?我心悅你,我悅你,容容,我的女郎。
軍鼓停,眾將士集結完畢,寬闊的校場,落針可聞。
隨着悲壯激昂的嘯聲,一個天神般偉岸的身影,沖天而起,帶着氣吞山河的磅礴之勢,從地面飛掠而上,穩穩地立在點將台。
他立在高台,如入無人之境,緩緩地舉起手中寶劍,雪亮鋒利的劍光,在剛剛升起的朝陽下,冷冽而森寒。
「教官早。」地動山搖般的問候響起在校場,男子再次揮臂,劍尖指向前方,數萬條筆直挺立的身影,立即龍騰虎躍,鷹飛蛟起。
震天的喊聲中,徐萱眺望着靖北王英勇無畏的身姿,肅穆冷峻的臉龐,眼裏浮起熾熱的崇拜與愛慕:這般頂天立地的英雄,才配作她的夫君。
三月初九,鳳凰嶺。蘇容若一身男裝,步履輕盈地行在山路,微涼的風,吹動她的素衣青絲,也吹散了林間淡薄的霧氣。
半坡歇息時,回看山麓,江河婉流,浩渺清波,映出高空白雲,沙堤綠樹,正是南國春好時。
「女君你看,此山形態秀美,狀如鳳凰欲飛,後來果然出了貴妃謝氏,遠處那河,便是麗水。」陶叔指點着向她介紹。
謝氏先封妃後殉國的故事,蘇容若早聽說過,弱質女子短暫悲情的人生,竟讓她的父老鄉親,倍覺榮耀和驕傲。
女子的心如三伏天剛從凍室取出的冰塊,騰騰地冒出涼氣,面上卻淺淺微笑:「你來南國不久,知道的事情也不少。」
眼光似乎隨意地四處張望:蘇原特別落在她身後數米遠,左側山林有樵夫哼着小調打柴,右邊草坪幾個婦人在低頭忙碌,象採藥,也象拾野菜。
再行盞茶功夫,穿密林,繞山岩,才聞水聲,便見一簾瀑布,銀練般掛在對面,飛花濺玉的浪花,折射陽光,激起朦朦五色的雨霧。
不遠處八角飛檐小亭,纖巧秀致,亭中之人卻高大驕健,英姿勃勃,見到蘇容若便飛奔而來,雙目灼亮,語意親熱:「蘇小郎,別後可好?」
蘇容若見到郭驥也極歡喜,他倆相處時日不長,彼此卻將要緊之人託付給對方,算是值得信賴的故交。
郭少帥長臂舒展,摟一摟女子的肩頭,先喜後憂:「經年未見,小郎長高不少,只如何,還是滿身的娘味?」
蘇容若則將他的胸膛敲得咚咚地響,問最關心的事:「阿晟怎麼樣?你去洛京了?大勇和燕姐他們可好?」
「洛京諸位都好,我給阿晟請了奶娘,你的人我還怠慢不成?」郭驥拉起她左拐右轉,很快進到一間茅草屋。
「景致極美。」蘇容若進得房間,忍不住讚嘆,窗戶正對瀑布,可見一川壯觀水勢,在日影下流光瀲灩。
兩人靠窗對案而坐,女僕上茶,竟是山腰勞作的婦人之一。郭驥見她驚訝,解釋:「這片山林本是謝氏的產業,賢妃埋骨此地,殿下有空便來憑弔。」
謝長風原來是謝氏賢妃的兒子,想必大陳滅後,謝太傅將他保下來,麗迪謝家感恩不盡,難怪兩家相隔千里,關係卻如此密切。
當真是大隱隱於市,前朝皇子被當成太傅嫡長子撫養,反倒無人懷疑。
「原來你還為謝氏做事。」蘇容若裝聾作啞,卻被男子大笑點破:「臭小子,若非我在隱廬住過,當真會被你騙去。」
拍拍她的肩膀做親密狀:「你我至今還不能坦誠相待麼?再說,你劫的小國賊還在我處,咱倆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
蘇容若看他一副小樣的你就別裝了的神情,嘆氣:「說罷,你約我來為甚?洛京你已去過,必非是為燕姐而來。」
郭驥將杯里茶水一飲而盡,說不出的鬱悶:「你小子行事滴水不漏,我來是有要事與你相商。」
話音未落,蘇容若差點將嘴裏的茶水噴將出來,斜他一眼:「與我商量?咱倆是誰的腦子被驢踢了?我對軍政大事一竅不通。」
男人的眸子變得深幽,有種逃無可逃的無望:「我義軍正處在生死存亡的邊緣,望小郎助我一臂之力。」
看他神情沉鬱不像偽裝,蘇容若嚇得一跳,收起笑意,仔細地聽:「自先太子逝後,殿下便說要去閉關,快一年過去,無人知其行蹤。」
謝長風失蹤了?難怪他着急。大陳舊部堅持三十年,都是因為有皇子這個精神領袖,一旦他不復存,義軍還不鳥獸散盡?
那個人是分裂的,兩個靈魂在同一個身體裏打架,一個做下決定,等另一個做主時,自然會回來。
蘇容若不敢說實話,只好安慰:「現下義軍無事,他想必只是找個清靜之地,思量下一步的行動,你無需太過擔心。」
郭驥搖搖頭,語意頗是蕭澀:「現下我部遇到難題,高級將領意見不和,我也拿不定主意,殿下不在,唉。」
關係到數萬將士及其家眷的身家性命,二十出頭的年青人,除非謀略和決斷非凡,怕是沒幾人敢輕易決定。
蘇容若瞭然,靜靜地看着男子不語,郭驥見她目色澄澈,無驚無懼,亦無喜無怒,自嘲地笑道:「你小子年紀雖幼,這份鎮定,倒讓我慚愧。」
「我沉得住氣,只因對於義軍,我不過局外之人。」女子捧起茶杯,慢慢地磨挲着杯麵掐絲的梅花,紋理細膩,觸手微涼。
假如是阿諾遇上進不能退無路的情況,她也不能冷靜。世事如戲,翻雲覆雨,有生死兩難,便有風清雲淡,端看你,是在戲內,還是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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