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幽約,北風颯颯,伴着檐下風鈴叮噹鳴響,如一曲洞蕭在空中流淌,日光淡而不暖,透窗照在一副工筆仕女畫上。
蘇容若在大覺寺一直呆到月末,直到蘇子越想念她前來寺院迎接,才懨懨地回到城裏,梳洗完畢,便被江雨燕請到花廳喝茶。
此時,她半依南窗,盯着畫上身形婀娜的女子,綠色衣裙紅繡鞋,隨風起舞,五彩的蝶兒,繞着她翩飛一路。
三進院是她親手佈置,看得幾息,不禁暗想自己性子清淡,怎會喜歡如此強烈的色彩對比?比如前世的瘋魔梵高,浪子馬蒂斯的油畫。
對座,絕色的女子在慢慢地烹煮着一爐清茶,忽然抬頭,深嘆:「倘若,人能預知未來,該有多好。」
見她欲說還休半天才憋出這一句話,蘇容若不禁發笑:「怎會不知道呢?全都一個死樣,在墳墓里躺着。」
她說得既自然又平淡,伊人的手卻不禁一抖:「你小小年紀,何以將世事看得如此悲涼?」
人生本就如此,個個心知肚明卻都避着,我不忌諱而已。蘇容若不以為然地想,但究竟對方不喜,轉了話題:「你們,可談出了結果?」
茶香漸漸瀰漫,江雨燕執杯取水,神情黯然:「他,要與我斷絕往來。」除去重逢那晚交換彼此的近況,其餘時間,兩人相處並不愉快。
男歡女愛,經不起財與色的考驗,更別提生死恩怨。蘇容若憶及前世遭遇,安慰對方:「如今局勢,他與你分手,是為你好。」
「郭帥被害,我爹逃不脫干係,五郎心中恨我,我不怪他。」女子垂下頭,眼前水汽氤氳,分不清是茶霧,還是淚光。
蘇容若蹙起眉頭,無奈道:「你阿爹做的事,和你有甚干係?少帥若實在想不通,他人也沒有辦法。」
「他也說與我無關,但心裏牽怒,也是人之常情。」美人通情達理,蘇容若卻頗有微詞:「他一個大男人,當時和你好時,就該知道兩家對立,現在才來恨你。」
江雨燕痴怔半晌,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剪不斷,理還亂:「初遇時,我在雲夢湖邊為阿娘守靈,並不知曉彼此的身份,知道後,已經,放不下了。」
抬起淚睫,瞧一眼對座總角少年,他哪裏懂得:情愛原是自己內心的感受,千迴百轉,滄海桑田,與他是誰並無關聯。
愛若火中取紅蓮,蘇容若想起不知從哪裏聽來的一首歌,除了嘆氣,不知說什麼才好。
「他若實在要斷,我能如何?總之,不想再回家,我想着,到水月觀帶髮修行,為郭帥誦經超度,也算,盡一份心意。」女子斷斷續續地,道出未來的計劃。
不料卻聽到幾聲嗤笑:「士族閨秀,美貌才華名動天下,與家族決裂,誰來侍伺你保護你?若遇歹人怎麼辦?道觀就無緣無故地養你護你?」
「我」傷情的女子,顯然是想過數次卻找不到答案,此時被人道破,只覺自己被迫和愛侶分離,天地雖大卻無容身之處。
一時間心事茫茫,悲傷幽恨不絕於縷,低下頭,淚落如珠,卻不發出半分抽泣。
蘇容若靜靜地坐着,她曾遊走世界,沉浮商海,歷經背叛和生死,對世間的悲歡離合,早就沒有了眼淚。
屋外梅樹上不知何時飛來一隻白翅鳥兒,啾啾啾地叫着,不知是在唱人間穠麗,還是紅塵淒涼。
意興闌珊,很覺無趣,本就些許抑鬱,還遇不上幾件開心的事,連阿禧這個一向打鬧逗樂的傢伙也,唉。
望着眼前花凝曉露一般的美麗女子,蘇容若忽然笑了,拉起她一雙柔夷:「好好的,你哭什麼?少帥他不理你,你不願回家,不是還有小爺我呢?」
女子睜大淚眼,感激地正哽咽欲語,喧鬧之聲遠遠傳來。蘇容若皺起眉頭:隱廬離鬧市遠,什麼事情竟弄出此等陣勢?
遣出大勇查看,很快得報:華英郡主經行隔壁街道,正被眾人追逐圍觀。郡主?蘇容若些微疑惑:感覺是名人,孫三立和蘇子越怎沒提起過?
江雨燕試去眼淚為她介紹,原來,華英郡主乃是前朝名將崔正的獨女,當年赫連入主中原,並沒能立即佔領全部國土,除了郭帥的頑強抵抗,還有崔正在南方堅守。
直到泰康九年,崔正才被年幼的太子招安,當時的皇后喜歡崔氏,將她認為義女留在身邊,賜名華英,並封郡主位。
江雨燕說完,道:「自然,也有可能是人質,後來天下大定,崔帥病重,她才回到南方。只不過每隔幾年,都到洛京給太后和皇帝請安。」
記起四大家族的清貴傲嬌,和士族們的重文輕武,蘇容若不免好奇:「崔氏,竟和前朝郭氏那般承先秦傳統,貴族也能征善戰?」
江雨燕搖搖頭:「崔帥是太尉的庶兄,據說是與嫡母關係不好,才去南方從軍的,郡主當年在洛京,也未受到嫡系的照料。」
日高風長,梅樹上的鳥兒吱的一聲飛走,女子的眼光追着它:「郡主被質時不過豆蔻年華,卻能應對艱難困境,我,慚愧。」
蘇容若瞧着對方重新清遠明淨的目光,暗中慶幸:聰慧,通達,堅韌,倒是比琪娜娜更好的合作夥伴。
夜未至,燈已起,正月里的每一天都是節日,熱鬧的夜市宛如詞人筆下的生動再現,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蘇容若在街邊看了陣火樹銀花,古城繁華,轉過身來,面對一棟飛檐重閣的小樓:檀台。
洛京有名的飯莊,青瓦粉牆,迤邐出江南的精緻和纖巧。阿禧約她在此處見面,想必是要和她商談那日未盡之事,只,他為何不直接去隱廬?
習慣性地繞着小樓暗查了一圈,然後走入那間名叫山水的包間,眼風掃過,愣怔一刻:兩少年正坐在那裏等她。
如初次的正式相見,阿禧依舊挑起兩道修眉,似笑非笑地打量她。阿諾見到她,眼神一亮,大手在衣襟上搓動兩次,破天荒地先開口:「有些時日沒見,可還好?」
蘇容若客氣地見禮:「還好,你的軍演最終可贏了?」晦暗不明的燭光,照着她淺淡的微笑,卻遮不住眼中隱隱的疏離和防衛。
明朗笑意從阿諾唇邊散開:「幸不辱使命,我方贏了。」他向來少言,喜怒不形於色,此時卻連眼底都煥着異彩。
蘇容若見他難得的高興,記起他的救命之恩,不由得軟下口氣:「恭喜,看樣子此處不便宜,你利錢沒拿就要破費?」
「古薩諾之名,從此便是童子營的傳奇,今晚阿諾一定要請客。明日各處的弟兄們還要慶賀,羽林衛的將士,也和他打出交情了。」阿禧半靠案幾,熱情相邀:「難得熱鬧,你也來吧?」
阿諾也轉動一雙幽深綠目,滿懷期待地看向蘇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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