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琨投晉,拜於闕下。
晉穆帝聞奏,拍案大怒:彼祖父石虎凶毒天下,罪惡滔天;汝今窮途末路,復欲求我庇護,朝秦暮楚,何其易耶!孤偏不納其降,詔令斬之!
詔旨即下,石琨及其家族全部頸上餐刀,人頭落地,於是石氏一族至此遂絕。
晉大將軍殷浩見斬了石琨,又知後趙已亡,亦知北伐機會難得;遂使督統謝尚、荀羨引兵進屯壽春,上疏天子,奏請出師許昌北伐。
穆帝覽奏,當即詔准。
左丞孔嚴早知殷浩與桓溫不和,因勸殷浩:某觀桓溫嫉妒明公之情,深覺良可寒心。今其握有重兵於上游,公若揮師北伐,將何以鎮之?
殷浩:若依公言,當如之何?
孔嚴:愚以為明公宜授其以方任,使韓信、彭越輩得專征伐於外,蕭何、曹參守朝政於內,深思廉頗、藺相如屈身之義,陳平、周勃交歡之謀,則必將相得位,穆然無間,然後可保朝廷安穩,保成大功。公何必與桓溫爭功,必親自引兵北伐哉?
殷浩聞此,心中不喜。便在此時,人報王羲之遣人寄書,勸止大將軍親自出師北伐。
鏡頭閃回,補敘王羲之與殷浩友情。
史說王羲之與殷浩為友,且與太常謝裒之子謝安同學,常集於會稽山陰蘭亭,眾人作文以記其事。王羲之自為之序,因書文雙絕而流傳於世,餘人之文多不見錄傳。
王羲之性好養鵝,觀其動態而為筆勢。
會稽有老婦養一鵝善鳴,羲之求購不得,乃攜親友往觀。老婦聞是王右軍來家,因無別物相款,於是遂烹其鵝待之。羲之嘆息彌久,不得慰籍。
又聞山陰有一道士養有好鵝,聞而往觀,喜愛至甚,於是願出高價固請購之。
道士說道:若先生肯為貧道抄寫道德經,當以鵝相贈;若欲購時,則不肯耳。
羲之欣然命筆書經,籠鵝而歸。
傳言王羲之書初不如庾翼,及暮年方致大妙,庚翼自愧不如。
閃回結束,書接前文。
殷浩不納孔嚴之諫,亦不聽王羲之勸,引兵辭帝出京,往北而行。
謝尚、荀羨二人兵屯壽春,時逢冉魏豫州牧張遇初舉本州來降,謝尚等未予以撫慰,反加輕慢,致使張遇大怒,據許昌復反,請降於秦王姚弋仲。
由是殷浩之軍不能渡淮北進,只得命荀羨引軍駐於下邳。
鏡頭轉換,按下晉軍,復說冉魏。
襄國之戰,姚襄取勝而歸。但因未擒得冉閔,而遭其父姚弋仲杖打一百責罰。
後聞石祗被殺,姚弋仲患病,自知不起,遂召諸子說道:我蒙石氏厚待,本欲盡力助之。而今石氏已滅,中原無主,我等宜歸降晉室,並固守臣節,休做不義之事!
於是遣使向東晉投降,獲授使持節、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大單于,封高陵郡公。
永和八年,姚弋仲去世,享年七十三歲,第五子姚襄續統其眾。
姚襄代領其父之眾,即率舉國之兵前來擊秦,以報前仇。
秦主苻健早作防備,亦引舉國之兵迎戰。姚襄與戰不利,見不能取勝,想起亡父臨終遺言,遂率部眾南下歸晉。穆帝遣使召之,命其部眾權屯譙城。
姚襄既到譙郡,聞謝尚屯兵於壽春,慕其賢名,乃單騎渡淮前來拜見。
謝尚亦聞姚襄大名,乃命去其儀仗,幅巾待之,歡若平生。姚襄本善清談,由是江東人士均與結交,並皆重之。
復說冉閔既克襄國,適逢河北大飢,因率軍游食常山、中山諸郡。
燕王慕容儁遂遣慕容恪將兵三萬來擊冉閔,追至常山,在魏昌城相遇。
將軍董閏、張溫進言冉閔:鮮卑軍氣盛,請陛下避其盛氣,後集精銳以攻,便可取勝。
冉閔怒道:今遇慕容恪則避,使其小視我乎?
便勒兵與燕軍大戰,接連十戰皆勝。因冉閔素有英名,燕人皆憚之,均有怯戰之意。
慕容恪聚諸將巡視諸營,曉諭眾兵:冉閔勇而無謀,百夫之敵耳。其士卒今多飢餒,甲兵雖精,其實難用,不難破也,汝眾何懼之有!
燕兵聞之,精神復振。
慕容恪遂命以鐵鎖連接戰馬,選善射士兵五千,皆健勇而聽從指揮者,列成方陣前進,圍逼魏軍步卒。
冉閔奮然而出,乘赤馬朱龍,可日行千里,左持雙刃矛,右執鈎戟,順風迎擊,親手斬殺鮮卑兵三百餘人。
慕容恪命吹起號角,頃刻間燕地騎兵蜂擁而至,重重圍住冉閔,當面迎射。
冉閔雙兵齊舞,箭落馬前,堆成矢丘。
慕容恪見狀驚駭,悄悄繞至冉閔身後,挽鐵胎弩,發燕尾矢,透朱龍馬肛門而入。
朱龍馬悲嘶一聲,人立而起,似獵豹般發瘋衝出重圍,向東而馳,冉閔勒束不住。奔走二十餘里,朱龍仆地,悲鳴而亡。
冉閔下馬,渾身汗如水洗,遍查不見朱龍傷口,以為天意斃之,不由仰天長嘆,淚下如雨下:此乃某殺胡過眾,天喪我也,非戰之罪耳。
不一刻,追兵大集,一齊上前,終將冉閔執獲。
慕容恪令將其與董閏、張溫等部將一起送到薊城,來見燕王。
慕容儁怒斥冉閔:汝乃奴僕下人,何敢妄稱天子?
冉閔:天下大亂,夷狄人面獸心,尚欲篡位。我乃一世英雄,為何不可做帝王?
慕容儁大怒,將冉閔鞭打三百,送至龍城遏陘山斬之,告祭祖慕容廆、父慕容皝廟廷。
惜哉!冉閔死時,年不過四十歲。史說自冉閔被斬,遏陘山左右七里之內草木皆枯竭而死,蝗蟲大起。又五月至十月,北地半年大旱不雨,糧食顆粒不收。
郡守遣使上表,將此事稟於燕王。慕容儁大驚,知是冉閔神靈作怪,乃使人立祠廟於遏徑山上,備太牢以祀冉閔,上諡號曰悼武天王。
當夜天降大雪,深能沒膝。
畫外音:遍觀自古以來為大將者,若論武勇,冉閔不輸於西楚霸王項羽;若論神異,悼武天王亦不輸於蜀漢之關聖帝君。且關公名號乃歷代天子逐級加封,而冉閔是既死當年便由敵國皇帝加封,其高低上下,至此已判。
慕容儁既殺冉閔,欲乘勝兵下中原,於是復派慕容評率眾圍攻鄴城。
魏將劉寧及弟劉崇率三千胡騎逃向晉陽,蘇亥丟棄常山,逃往新興。
燕軍圍城半年有餘,鄴都城中發生饑荒,人自相食。石虎時所養宮人上萬,至此幾乎被冉魏宗室煮吃淨盡。
冉魏太子冉智年齡尚幼,雖被燕軍圍城,不能決斷軍務。太傅蔣干派侍中繆嵩、詹事劉猗奉表歸順東晉,並至建康請求援軍。
晉帝覽表,詔命濮陽太守戴施往救。
戴施奉詔來救冉魏,自倉垣出發到棘津,卻止住劉猗不進,向其索要傳國玉璽。
劉猗無奈,遂使繆嵩返回鄴城報告,索討玉璽。蔣干聞報,沉吟未決。
戴施便率百餘名壯士直接進入鄴城,鎮守三台,並騙蔣幹道:姑且以玉璽交我,以為質信。眼下凶寇在外,道路不通。某若得璽,將馳告朝廷,則天子聞公以璽為當,必信忠誠,定派軍糧接濟,先免城中飢餓,方能與敵一戰也。
蔣干信以為真,遂將玉璽交給戴施。
戴施宣稱派督護何融去迎軍糧,實令其持璽印送往京師。
數日後,軍糧未至,長水校尉馬願、龍驤將軍田香打開城門,嚮慕容評投降。戴施、蔣干懸索下城,逃向倉垣。
慕容評進城,擄冉閔妻董氏、太子冉智、太尉申鍾、司空條攸、中書監聶熊、司隸校尉籍羆、中書令李垣及諸王公卿,皆令遣送至薊城。
中書令王簡、左僕射張乾、右僕射郎肅自殺。
冉魏遂亡,共傳二主,國祚三載。
慕容評滅了冉魏,振旅還師,獻俘燕都。燕王慕容儁大喜,大宴群臣,為諸將慶功。
時有燕子在慕容儁正陽殿西椒房上築巢,生下三隻雛燕,頸上生有豎毛;又逢凡城獻上怪鳥,身上有五色圖案。
慕容儁問於群臣:燕生三雛,鳥呈五色,此何徵兆耶?
太史官聞天子垂詢,當即上奏:燕者,燕烏也。頭上有毛冠,諭我大燕如龍騰般興起;毛冠豎指通天,仕宦之冠徵象也。在正陽殿西椒房築巢,是至尊君王親臨前殿,使萬國來朝也。三隻雛燕者,乃應天地星三統應驗也。神鳥有五色圖案,謂聖王將承天賜五行圖讖符命,以統轄天下也。
慕容儁覽表大喜,贊其善於奏對,亦堪謂頗具急智,不輸於當年蜀漢學士秦宓。
此時既得鄴城,於是群臣勸進,奏請慕容儁稱帝。
慕容儁答道:我本屬大漠遊牧部族,遵披髮左衽之俗。漢人歷數圖錄符命,豈有我份!公等褒舉,貪求非分,非孤所願聞者。
其後慕容恪、封弈討伐王午於魯口,王午獻城以降。
慕容評既將冉閔妻董氏及太子冉智獻至薊州,慕容儁令人問之,已知在此之前蔣干已把傳國璽送到建康,於是悵然若失。
慕容儁欲詐稱天命,於是下令移駕鄴城,先命巧匠預鑄假璽付予冉閔之妻,使其在王駕至鄴城時當眾獻上。冉閔妻為求活命,自然領命允諾。
燕王命駕起行,率朝中百官至於鄴城。
冉閔妻果率魏國舊部所屬官僚迎於北門,獻偽造玉璽與燕王。
慕容儁大喜,遂賜冉閔妻董氏奉璽君稱號,養於宮中,並賜冉智海賓侯爵。於是入城登殿,擇吉日即帝位於鄴城,大赦境內囚犯,建年號為元璽,設置百官。
於是下詔:命封弈為太尉,慕容恪為侍中,陽騖為尚書令,皇甫真為尚書左僕射,張希為尚書右僕射,宋活為中書監,韓恆為中書令,其餘官員封官授職,各自有差。追尊先祖慕容廆為高祖武宣皇帝,父慕容皝為太祖文明皇帝。
當初石虎派人去華山求籤,得玉版一塊,上刻有字:「申酉之年,不絕如線。壬子之年,真人顯現。」至於此時,燕人皆謂是慕容儁稱帝應兆。
封賞百官已畢,慕容儁於是改置司州為中州,設置司隸校尉。
群臣上表奏道:大燕接受天命,上承北方之帝黑精之君,命運傳承相連,代晉執掌天下,理應實行夏曆,用周朝官冕,旗幟尚黑,祭祀用牲應為玄牡。
慕容儁從之,下令頒行國中。
復命隨從文官武將、各藩屬國使臣中參加登基儀式者,皆升位三級。泒河參戰之軍及守衛鄴城將士,亦各賞賜有差。陣亡將士加贈二等,死難士卒則免除子孫賦稅,殿中舊時臣吏皆據才能提拔敘用。又冊立妻可足渾氏為皇后,世子慕容曄為皇太子。
當時聞說東晉朝廷使者在鄴,慕容儁於是召見,並謂之曰:你回去告訴晉室天子,孤願承中原百姓困苦,被其推舉,已為皇帝,不復奉晉室正朔矣。
晉使無語可對,即請辭歸,回報穆帝及褚太后,說慕容儁在鄴城僭位。
永和九年,東晉寧朔將軍榮胡舉彭城、魯郡嚮慕容儁投降。常山人李犢聚數千人,據普壁壘謀反,慕容儁派慕容恪率士眾討伐,李犢亦戰敗投降。
當初冉閔失敗後,王午自封為安國王,其後獻城降燕,被封安國公,旋即病故。部將呂護又沿襲安國公封號,在魯口駐守自保。
慕容恪進軍討伐,呂護敗逃,前軍悅綰在野王追殺呂護,降其部眾。
永和十年,前燕元璽三年,後秦姚襄舉梁國之眾,嚮慕容儁投降。
於是燕主就此定都鄴城,一統中原諸州,大封宗室功臣:任慕容評為都督秦、雍、益、梁、江、揚、荊、徐、兗、豫十州河南諸軍事,鎮守洛水;慕容強任前鋒都督、都督荊、徐二州緣淮諸軍事,進據黃河以南。
封贈已罷,慕容儁駕離鄴都,自和龍抵達薊城。幽、冀二州百姓以為其將東遷,互相驚慌擾亂,各築長堡自守。部將聞此,請求討伐。
慕容儁:其謂朕欲東巡,故生疑惑。朕既至此,不久自安。然固應預備,以免意外。
於是命令內外戒嚴,諸將各引兵提備,防止騷亂。
元璽四年,前秦王大將苻生部下河內太守王會、黎陽太守韓高以所轄郡歸附慕容儁。
東晉蘭陵太守孫黑、濟北太守高柱、建興太守高瓮,亦各以所轄郡歸附慕容儁。
當初燕車騎大將軍、范陽公劉寧屯兵蕕城向前秦投降,此時復率兩千戶人到薊城歸附謝罪,慕容儁以為後將軍。
高句麗國王高釗派遣使者來謝恩,貢獻地方特產;慕容儁任高釗為都督營州諸軍事、征東大將軍、營州刺史,封樂浪公、高句麗王,爵與前同。
鮮卑段蘭子段龕因對東晉稱藩,慕容儁派慕容恪、慕容塵渡河討伐。
段龕弟段羆驍勇多智,勸段龕先戰,戰之不利再降,段龕不從。段羆執意要求出兵,段龕怒而斬之,自率三萬士眾前來抵敵。
慕容恪與段龕遇於濟南,斬段龕之弟段欽,盡俘其眾,進圍廣固。
諸將請求攻城,慕容恪說道:我強敵弱,段龕以小恩集結黨羽,眾人無離散之心,若我急攻,數旬必克,但恐損重。奈輕視人命如此哉!我應以持久勝之。
諸將拜服:將軍英明,我等皆未慮及此也。
於是築房屯田,嚴固壁壘以圍。
段龕大困,部將徐州刺史王騰、索頭單于薛雲引部嚮慕容恪投降。段龕遣使到建康請求救援,晉穆帝使北中郎將荀羨往救。荀羨因懼敵勢而徘徊不進;終克陽都,斬王騰以返。
慕容恪見晉軍南返,於是攻克廣固,迫降段龕,命為伏順將軍。
遂將鮮卑胡羯三千餘戶遷到薊城,留慕容塵鎮守廣固,慕容恪整隊班師以還。
前燕元璽五年,慕容儁父慕容皝所乘駿馬紫驊騮四十九歲,忽然患病。
慕容儁憐之,於是命鑄銅為像,置之薊城東掖門外,復親作銘贊,勒於銅像之傍。是歲像成,紫驊騮遂死,慕容儁深為惋惜。像成當日而斃,臣民皆謂神駒。
其後不久,太子慕容曄亦病故,謐號獻懷太子。慕容儁遂復立次子慕容暐為皇太子,實行大赦,改元光壽。
鏡頭轉換,按下前燕,復表秦涼。
前秦立國關中,其後不斷擴張,與周邊戰爭不斷。皇始二年,苻健擊敗晉軍,將後趙降將張遇數萬等遷往關中。
苻健因納張遇繼母韓氏為昭儀,於大庭廣眾謂張遇道:卿乃吾之假子也。
張遇深以為恥,遂陰結關中豪傑,欲除滅苻氏,再以其地降晉。
皇始三年七月,張遇謀殺苻健,事敗伏誅。
秦地諸侯皆為張遇含冤,於是孔持起池陽,劉珍、夏侯顯起鄂城,喬秉起雍州,胡陽赤起司竹,呼延毒起灞城,各據本郡舉兵反秦,並遣使求援於晉。
晉室依如前番,朝議熱鬧,最終不復。
同年九月,前秦丞相苻雄率軍回長安,與苻法、共進飛分討孔持、劉珍、夏侯顯、喬秉等。直至皇始四年初,方將數路反叛盡皆平定。
便在此時,東晉之使返歸建康,向朝廷訴說燕王慕容儁自立為帝,言語無禮之事。
晉穆帝怒發,遂遣使到殷浩大營,詔命其進軍北伐。
殷浩領旨,進駐泗口,派戴施據守石門,劉遁屯駐倉垣,以候進取。
永和八年十二月,謝尚派王俠率軍復占許昌,逼前秦豫州刺史退屯弘農。
殷浩使人致書前秦大將梁安、雷弱兒,許以重職勸降。梁、雷二將經過商議,遂偽作許之,以賺晉兵前來,然後伏兵擊之。
此後哨馬連環報至:張遇欲在關中叛秦;苻健兄子苻黃眉自洛陽引兵西奔。
殷浩聞報大喜,以為是梁安與雷弱兒等大事已成,不由大喜,遂安排進兵北伐。
慕容儁聞說晉軍前來征伐,乃令慕容霸為安東將軍、北冀州刺史,鎮守常山。
慕容霸乃明帝慕容皝第五子,參與燕國多次對外征戰,累有戰功,系燕國重臣。既被燕王委以重任,遂將後趙舊將朱禿、杜能、丁嬈、孫元等委以軍職,以待晉軍北來。
永和九年十月,殷浩率大軍七萬自壽春北伐,傳命以姚襄為前驅,將欲進佔洛陽,修復先帝園陵。
姚襄接到殷浩軍令,心中暗喜: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此言是也。老賊欺我至甚,今自送上門來,實乃天意使然。
於是便集部下眾將,安排伏擊殷浩之計。
鏡頭閃回,補敘姚襄怨恨晉朝之由。
姚襄自幼便有名望,兼雄武蓋世,好學博能,尤善談論,在南夏以才能見識著稱。
姚弋仲既死,姚襄自引部軍降晉。中軍將軍、揚州刺史殷浩忌畏姚襄威名,於是買通姚襄諸弟,頻遣刺客刺殺姚襄。
刺客卻為姚襄義氣所感,復將實情坦誠以告,皆被姚襄待如故友。
殷浩見行刺不成,復秘派將軍魏憬率五千人襲擊,又被姚襄斬殺魏憬,吞併其眾。殷浩屢次暗殺明害,姚襄只作不知。
咦!殷浩既為一國宰相,此其何為哉?
殷浩以為姚襄運氣絕佳,於是更加憎惡,即派將軍劉啟戍守譙城,將姚襄遷至梁國蠡台,表奏姚襄為梁國內史。
姚襄派權翼到殷浩處,本欲釋怨,不料殷浩先責權翼:姚平北舉動由己,豈不辜負聖恩?
權翼答道:是明公輕信奸言,多心猜疑故也。某謂誤會之生,非在姚平北,而在明公。
殷浩怒道:姚君縱人盜我馬匹,王臣之禮何在?
權翼亦怒,冷言答道:大將軍執掌全國軍馬,獨不付姚平北,何也?姚將軍鎮守北藩,訓練兵卒,懲治不敬,取馬將以自衛也!
殷浩聞之,反而支吾道:姚公誤會於我,何至於此!
權翼去後,殷浩怒恨不絕,立刻先派部將謝萬前往征討姚襄,繼而親自帶兵來伐。
閃回結束。因以上數事並發,故而姚襄惱恨殷浩,所謂事出有因。
殷浩果引大軍前來,前至山桑之谷。因見前面地勢掩映,有些心驚,疑有埋伏;但思是在晉國境內,料覺姚襄不敢公然對抗官兵,轉覺坦然,遂令三軍兼程而進。
大軍剛剛轉過山坡,進入峽谷,忽聽兩邊林中三聲炮響,鼓聲如擂。前軍大亂,急令人報至後軍主帥殷浩。
殷浩以為趙軍入境,二話不說,回馬即走,連陷於谷中部眾盡皆不顧。
姚襄於是大敗殷浩,斬殺擒獲晉軍萬人,繳獲物資甲仗無數。方覺稍舒胸中惡氣,只恨沒有親手殺死殷浩。遂令其兄姚益駐守山桑壘,自引軍復到淮南。
殷浩逃至半路,見敵軍不來追擊,忽然醒悟,打敗自己者必非趙軍,而是姚襄。
遂停下逃跑步伐,紮下大營,復派劉啟、王彬之回軍,進攻山桑。
姚襄正好從淮南出擊,當即斬殺劉、王二將,並盡滅所部,使其片甲不回。
兩番大勝之後,姚襄乾脆大張旗鼓渡過淮河以南,駐於盱眙,招募掠取流民,聚部眾達七萬人,宣佈自立。遂分設守宰之官,勉勵督促農桑,復遣使者到建康,陳述殷浩罪狀。
殷浩大敗,走保譙城,自此威名大損,舉國士民皆怨。
殷浩收集敗軍屯紮,對諸將嘆道:今大軍未出,反為羌賊所算,折損人馬無數。前時不得,後退無由,我有何顏目,復見江東父老!
長史江鹵獻言:某有一計,雖不能挽回北伐大計,亦可平滅姚襄,為主公報此奇恥。
殷浩急問:計將安出?
江鹵答道:姚襄得勝,必然無備。我正好趁此時前去劫營,可復前仇。
殷浩皺眉:彼眾我寡,且其塹柵極固,難以攻破,卿計莫非不可?
江鹵附耳低言:逢強智取,只需如此如此,何愁不勝?若得順利,且可生擒姚襄,報與朝廷,以功抵過可也。
殷浩大喜,即命交付江鹵全權辦理,依計而行。
江鹵奉命而出,於是傳令軍人:往山中捉捕野雞數百,均以長繩連之;又取數百核桃,鏤去其肉,以火藥填之;復對合粘固,開一小孔,植以火捻,通於火藥內心,外以細繩縛牢,綁於野雞雙足,然後將野雞均裝於竹籠。
安排已了,便即發軍夜行,披掛整齊,伏於林中,只待姚襄營中火起,便乘亂攻之。
又命百餘兵士,二更時分攜雞籠潛至姚襄營寨前,打開竹籠,點着火捻,放飛野雞。須臾火着,野雞驚駭而飛,投入姚襄半山營寨,登時寨柵火發,全營盡燃。
姚襄營中軍士以為敵人來襲,冒煙突火,自相殘殺。
江鹵見姚襄營寨大亂,一聲令下,伏兵盡起,攻入姚襄營中,盪開塹柵,見人便殺。
姚襄聞亂急起,與副將丁零尋着戰馬騎上,殺出大營。
迎面正碰着晉將江鹵,引軍圍裹而來。姚襄與江鹵佔有十個回合,無心戀戰,拍馬殺出重圍而走,一邊令丁零收集敗軍,各自逃遁。
江鹵引軍殺至天明收軍,檢點戰果,殺死羌兵萬餘,正好抵過前番自家折損軍士。
姚襄與丁零敗出三十餘里,收拾殘兵三萬餘人,不敢追擊殷浩,引軍西去,入據關中。江鹵兵少,亦不敢窮追,收軍還寨,奉殷浩還鎮譙城,殷浩自拜表進京請罪。
永和十年,殷浩敗歸,北伐大計成空。
桓溫素來忌恨殷浩,聞說殷浩北伐失敗,便即上疏朝廷。其表略云:
殷浩深受朝廷恩典,身居要職,朝廷寵信不疑,兩次令其參政。而彼不能恪守職分,擅越他人職守,隨心所欲。前司徒蔡謨為人純樸持正,位居台輔,為先帝之師、朝廷元老,足顯謙讓之風,弘揚優賢之禮。而殷浩無中生有,狡說詭辯,擾亂朝廷視聽,致蔡公險遭殺害。自羯胡衰亡以來,中原群兇殘殺不休,百姓塗炭,企盼官軍拯於水火。殷浩受命北伐,卻無報仇雪恥之志,而樹立朋黨,製造事端,終使仇敵大肆殺戮,奸逆蜂湧而起,華夏紛擾,百姓困苦。殷浩為求恕罪,雖聲張進討,而長期駐兵不動,竭國庫資財、五州人力,糾無賴之徒以求自逞,賞無定規,疑陷不忌。故范豐之流叛於芍陂,奇德、龍會亂於身側。羌帥姚襄本已率部歸順朝廷,並將母弟送入京城為質,其投誠之心舉朝皆知。殷浩非但不予安撫,使之為朝廷效忠,反設計陷害,再派刺客行刺,終被姚襄發覺。姚襄迫於無奈背叛,禍亂叢生,皆自殷浩始也。又不能掃蕩敵寇,縱小人橫行殘害,使大軍敗於梁國,自狼狽於山桑,舟車焚燒,輜重一空,三軍糧草反而資敵,精甲利器更助盜賊。天怒人怨,為眾所棄,所招災禍,將危社稷。此正微臣起居失措、惶恐不安者也。臣請陛下上追唐堯放逐之典,下鑒春秋目無長君之例,治殷浩之罪,使後人引以為誡。
一篇奏章駢四驪六,直寫得恣意盎然。
朝廷因桓溫上表列舉殷浩罪行,事實俱在,無由辯駁,遂逼不得已,詔令將殷浩廢為平民,流放東陽郡信安縣。
殷浩奉詔,長嘆一聲,收拾起行,並無話說。雖被罷黜流放,但無半句怨言。
此後在信安縣中,每日神情坦然,依舊不廢談道詠詩,即使家人也看不出有何悲傷。只是整天以手在空中指畫,反覆書寫「咄咄怪事」四字不已,猶如魔症一般。
其後未久,桓溫忽然想起殷浩諸般好處,遂遣使寄書,請其復出任尚書令。
殷浩得書,大喜若狂,一改坦然情狀,連聲向家人索紙討筆,欲寫回書。然而數攤絹紙復又閉合,如此往複數十次,終無以下筆為言,遂復空函與桓溫。
桓溫啟書,見內中並無一字,不由大失所望,從此兩人絕交。
永和十二年,殷浩憤恨離世,終年五十四歲。
殷浩既死,朝廷內外大權盡歸桓溫,朝中已無人再能制衡。朝中大臣各懼其勢,凡有機要大事,先稟桓溫,後奏皇帝。
桓溫大權在手,因惱憤朝廷屢欲使人制衡於己,此時行事即全由己意,不奏帝知。
永和九年九月九日,重陽佳節。桓溫大宴諸將於龍山,僚佐畢集,軍士盡着戎裝。
忽有一陣風來,吹落座中參軍孟嘉頭上冠帽,而孟嘉酣飲不覺,諸官皆笑。
桓溫見狀好笑,於是令孫盛作文,以嘲孟嘉落帽之事。孟嘉觀其嘲文,乃趁酒興隨手答之,其文甚美。
於是諸將皆知孟嘉雖好酣飲,但酒愈多而不亂。
桓溫因問孟嘉:酒有何好處,而卿如此嗜之?
孟嘉搖頭晃腦答道:公未得酒中之趣,雖言無益。
桓溫欲得其酒後實語,於是私問:孤今聚有豪傑之眾,胸蘊文武之才,幸挾震主之威,意欲經營天下,愁有不賞之功,反為不美。卿有何計,可以保全某之後世子孫?
孟嘉見桓溫誠心下問,於是答道:以臣所料,晉室不可復其舊業,胡人料也不得盡除。為明公而計,不如挾天子而令諸侯,收三秦,取關中;如不克,即入蜀而據其地,效劉玄德當年之所為,鼎足三分而立,以觀天下之釁。今北方多事之秋,不如因其多務剿除三秦,進伐苻氏,盡關中所極據而有之。然後建號以圖天下。此帝王之基也,明公豈有意乎?
桓溫沉吟道:今某盡力於一方之任,冀以輔佐晉室而已,公言恐非某能所及也。
孟嘉笑道:人皆可以為堯舜,但恐明公不肯為耳。
桓溫大喜,披衣起謝:承先生教誨,此後果能得志,當與卿同享富貴,絕不相負。
於是北伐之意乃決,再無任何顧忌。
字幕:永和十年二月,晉征西大將軍桓溫統帥步騎四萬,祭旗誓師,開始北伐。
桓溫先使人上表朝廷,但知必無回復,於是不待詔允,拜表即行。因自率水軍自襄陽至南鄉,令步兵自淅川趨武關,又命司馬勛出子午道,三路並舉,進攻前秦。
秦主苻健聞而大懼,遣太子苻萇率五萬軍迎之,與桓軍激戰於藍田。
秦軍大敗,苻萇引五千殘軍退守城南。司馬勛將兵五千倍道而進,攻取上洛,擒斬秦荊州刺史郭敬,復又進擊青泥關,亦攻破之。
步軍主將桓沖在白鹿原與秦丞相苻雄交鋒,進至灞上。
秦主苻健引六千老弱殘兵,退保長安小城,悉發精兵三萬,遣大司馬雷弱兒等將與太子苻萇合兵,復戰於藍田。
雷弱兒復又大敗,退五十里別屯他處。桓溫軍連戰皆捷,於是三輔郡縣紛紛附晉,桓溫撫諭居民,使安堵復業。百姓爭相攜持牛酒迎勞,男女夾路迎觀。
關中耆老垂泣說道:不圖今日,復睹朝廷官軍!
桓溫在灞上接見父老,皆都以禮相待,談笑風生。自早至晚,父老來拜者絡繹不絕,直到晡時,方才各道消乏,全部散去。
便在此時,忽有一青年身披褐衣來見,直入中軍,席地而坐。
桓溫怪之,問其姓名。
來人洋洋道:我乃無名小輩,名王猛,字景略,乃青州北海人。
桓溫:先生以何為業,來此何為?
王猛:小可今居華陰采樵為生,因聞桓將軍引王師還於關中,故來談論時務。
桓溫聞其出言不俗,不敢小覷:便請入座,聆其高論。
王猛也不客氣,起身入座,拿過茶來便喝。一邊翻揀短褐衣中之虱,以手捫之,噼啪作響;一面縱談天下大事,滔滔不絕,旁若無人。
桓溫暗暗稱奇,脫口問道:我奉天子之命,統十萬精兵舉義討逆,大軍進入關中,以興復晉室,為百姓除害。三秦豪傑卻未有至者,何也?
王猛直言不諱道:公不遠千里深入北境,長安近在咫尺,而不渡灞水奪之,秦人不知公之本意,故不肯來也。
桓溫暗道:若就此恢復關中,我自己只得虛名,而關中之地卻要落於朝廷;若與其消耗實力死戰,則必失與朝廷較量資本,則不如留敵自重。王猛語帶機鋒,莫非譏刺於我?
不由默然良久,無言以對。
過了半晌,桓溫方抬頭緩緩說道:某縱觀江東,無一人能及公之才幹者。公若有意,可留於營中,為我軍謀祭酒。
王猛:喏,敬從明公麾下。
諸將見大帥如此重用一個樵夫,不由滿營驚駭。
桓溫原來打算麥熟後就地籌集軍糧,不料秦軍割盡麥苗,堅壁清野,晉軍因不得食。
及至五月,前秦見晉軍無所作為,進退彷徨,便即忽然進行反擊。苻雄先出奇兵,在子午谷擊破司馬勛;又與桓溫戰於白鹿原,晉軍再次失利。
六月,桓溫見軍中食盡,只得下令還軍,遷徙關中三千餘戶而歸。秦太子苻萇引軍追擊,不幸卻中流矢而死。於是秦將呼延毒率眾一萬降晉,隨從桓溫東還。(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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