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懷恩眼前幻燈片似的畫面全部消失了,就如晚霞消失在天際,被夜色吞噬的一乾二淨。但在那紅光全然湮滅之際,他仿似又看到了那尊五頭雕塑的三隻手,還抱着一個女子,那女子似乎才是今日在大殿中所見到那尊觀音.......
他覺得詭異極了,身體幾乎有些不受控制,只想要衝下車,把那木盒子打開,看看裏面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此時廖震已經從窗戶,將泡沫箱子遞給了母親。
當注視着林若卿接過去的那一瞬,他又感覺那種衝動消失了。
林懷恩長長鬆了口氣,他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在發顫,手心和身上全是粘稠的汗水。他強行將視線從那普通之極的泡沫盒子上挪開,看到車外的空姐高敏好像也有些戀戀不捨,那神情似乎是在後悔把箱子還給了母親。
等林若卿將箱子放在腳邊,再也看不到時,她才笑了一下說道:「還真虧我們反應的快,要不然這東西怕是會把海關緝私警察給引來。再想要弄出來,可就麻煩了。」
林若卿瞥了高敏一眼,淡淡的說道:「也不是什麼古董,不過是一位禪師開過光的佛像,送給我母親的。真要是什麼重要物件,也不至於給忘記了。」她話鋒一轉,又說,「你們機組的工作做的不錯,這個月你們工資獎金全部翻倍。」
高敏察覺到了自己這樣說有邀功的嫌疑,聽到不過是工資獎金翻倍,對比剛才那一看就不是凡物的盒子,內心稍稍有些失落,笑容也沒最早那麼熱忱,不過她嘴上卻說:「獎金什麼的都不重要,能完璧歸趙就行。」頓了一下,她又說,「林總裁,沒什麼事情,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去吧!」林若卿目送着高敏上了皮卡,等廖震也上了車,她便將窗戶關上,裝作若無其事的說道,「虛驚一場,完全把這玩意給忘記了。」
林懷恩卻知道,並不是忘了,母親走的時候根本就沒有拿,當時大殿上也沒有裝瓶子的木箱子,就是一個古董模樣的金屬瓶子。
「沒事就好,我們其實不怕有預謀的刺殺,反而那種沒有預謀的臨時起意的襲擊更防不勝防。」邵希廣嚴肅的說,「最近這種環境和氛圍,您和老爺子都得小心謹慎。我聽說徐天仰和嚴氏父女,現在儘量都不出門,開會只開視頻會議,就是害怕意外。」
林若卿波瀾不驚的說道:「我們華隆沒有他們那麼無恥,我們還是有道德底線的......他們不過是規模足夠大的掮客罷了,連企業家都算不上。他們的手段除了利用權色換取利益,就只有用最劣質的建材修建最廉價的商品,欺騙消費者罷了。這一次,他們兩家連累的上下游損失慘重,害得無數家庭無家可歸,死了不過是便宜他們了而已。倒是他們背後的人,如今巴不得他們死。」
原本林若卿對徐天仰和嚴氏父女不僅瞧不上眼,還十分厭惡,即使她內心認為徐天仰和嚴氏父女該死,卻難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感。
安嵐忍不住問:「他們兩家背後究竟是誰啊?」
林若卿瞥了安嵐一眼說:「這不是你該知道的。」
安嵐吐了吐舌頭,不敢繼續作聲。
邵希廣岔開話題,嚴肅的說:「不管怎麼說,小心謹慎總不會出錯,您一定要儘量配合我們的工作,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我會配合你們的工作的。」林若卿扭頭看向林懷恩,鄭重的叮囑道,「懷恩,你也是。」
林懷恩點頭。
林若卿心中嘆息,也不能怪邵希廣他們杯弓蛇影,無論古今中外,想要解決麻煩,最快捷有效的手段就是讓重要人物消失。
看上去這個時代文明有序的世界,實際上那只是種假象,明面上的規則是用來約束普通人的,恰如像那些冠以守衛和保護名義的暴力機構。對於食利者而言,規則需要的時候就是武器,不需要的時候就是擺設。
而上位者之間的鬥爭,普通人根本無法觸及,無論是哪個國家,上層社會都和普通人不在一個位面。普通人通過媒體能看到的上層社會,都是允許你看到的一鱗半爪,不論如何真實,都只是管中窺豹而已。無論是「蘿莉島」,還是「水雲間」,都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浮華奢靡的生活,是真實的。隨時有可能在鬥爭中查無此人,也是真實的。
就現在這種情況,她的人身安全問題怎麼重視都不過分。想到紛至沓來的危機,她即便頭腦清楚,卻也一時間想不出究竟是誰在推波助瀾。
到了這種時候,想要華隆和她死的,不一定是她的敵人,而是她和父親死後的那些受益者。比如父親背後的人,比如母親的那些親戚,比如華隆內部一些參與貪腐的高管......最想你死,並且有動機下手的,都是那些距離你近的人,而不是競爭對手,又或者被你坑害過的人.....
當然,林若卿向來有底線,從未曾坑害過任何人,可父親呢?父親背後那些人呢?
她不知道。
除了官面上的新聞,她對那個文家所知不多。但只知道文家隱藏在幕後,遙控父親,在短短十多年間賺取了平常人難以想像的天量財富。
而他們家作為明面上的實控人,也成為了名甲天下的巨商。
對林若卿而言,這種潑天富貴和窮奢極欲的生活,並不是享受,是一種沉重的負擔。你享受多少物質的豐盈,就要承受多少精神和肉體的壓力。而物質享受到了一定程度,其他都是多餘的,根本毫無意義。可精神壓力和肉體壓力卻是無限的。就林若卿所認識的頂級富豪,有抑鬱症的不在少數。
真要能選擇,林若卿寧願不這麼富裕,也希望能夠過更為平靜的生活。不幸的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幾乎沒有選擇。
「也許很久之前,我有過一次選擇的機會,假使我沒有野心,甘心留在亞美利加當一個普通富人,那麼說不定我的今天不會如此窘迫?」
她心想。
人在墜入深淵的時候,總會後悔為什麼要踏出那關鍵的一步,忽略了促使你決定踏出那一步的,是你的性格、是你的經歷、是你的環境.....是漫長歲月日積月累下來的點點滴滴,鑿穿了命運的頑石。
很多人只記得那最後的一個跨步,卻忘記了在此之前,命運女神已經推着你向前行走了漫長的一段距離。
就像自己,那時她和丈夫分居兩地。丈夫作為簽了約的公派留學生,必須回國服務到合同期滿。兒子林懷恩一直跟着她生活在紐約,但兒子在學校呆的並不愉快。自己也在工作上遇到了看不見的天花板,想要實現的夢想不過是鏡花水月。父母的關係和自己有極大緩和,且父母年事已高,早就盼望着自己回去......
如果世界上真有假如的話,那麼追根溯源,那就必須先假如丈夫不是公派留學生,那麼他們就不用分居兩地,兒子在紐約也許就不會那麼孤獨,自己也不會生活和工作完全無法兼顧。再假如自己不是出生在林家,那麼要求就不會那麼高,也就不會奢望什麼建造什麼地標建築,也就能在KBF安心的在當一個合伙人。還得假如父母在華國沒有什麼可值得留念的地方和東西,願意來亞美利加養老.....
但凡一條假如存在,也許她的命運就會發生變化,可事實是,命運無法假如,正如茨威格評價瑪麗·安托瓦內特:「她那時候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
所有的過去都是預埋的伏線,這些伏線交匯之時,便是命運。
到達安檢口的時候,林若卿開始擔心。按照正常流程,像這種一看就是古董的東西,必須出示來源單據,然後報關、審查、繳稅,涉及到國內備案的追逃文物,就得直接上繳。道鏡禪師是從內陸逃去泰蘭德去的,林若卿很難確定那個名叫「蓮花寶瓶」的細頸壺屬不屬於重要文物,不要提細頸壺,那個用來裝壺的木器箱,以工藝和風格判斷,年份絕對超過了國內法律規定的可交易的年代上限。很可能是來自宋代,甚至更遠。
當穿着黃色反光背心的工作人員,要求廖震按下車窗,出示通行證時,林若卿的心懸到了嗓子眼,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要為自己要都不想要的玩意心生焦慮,對她來說,這近乎於情緒失控。
她緊盯着車窗外的機場工作人員,心跳加速,表情極其的僵硬,幸好廖震神色如常。工作人員很快就遞迴了通行證,示意他們通過。
廖震關上了窗戶,重新掛擋,踩下油門。埃爾法駛出機場,徐徐加速上了高速。
一切波瀾都暫時歸於平靜,車窗外車流如織,燈火閃耀,似乎和往常並沒有兩樣。高速公路一側的路燈仿似守護着城市的衛士,撒下的燈光如驅散黑暗的劍光。這光透過車窗照在車內,在車輛疾馳中快速變幻,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就像是她正在起伏的大海中隨波逐流,時而上浮時而下沉。
林若卿身不由己的低頭看向了腳邊的泡沫箱子,似乎自己的視線穿透了泡沫箱子,甚至包裹在裏面的精美木器,直接看到了「蓮花寶瓶」,光影交錯間,她腦海里又出現了離開千手千眼佛聖母大殿時看到的那雙居高臨下的眼睛,屬於千手千眼觀音的.....如黑夜般寂靜幽深的雙眸。
她悚然一驚,心中生出了將箱子扔出車外的衝動,就在這時,有人搖晃她的胳膊。
「媽媽??媽媽??」
「怎麼了?」林若卿打了寒顫,回頭望去,林懷恩正歉疚的注視着她。
「你睡的太沉了,嵐姐叫了你好幾聲都沒有把你叫醒。」林懷恩說。
「快要到您家了。」安嵐解釋道,「剛才您睡着了,我沒好意思打擾您,您還沒有說要不要跟喬行長回電話.....」
林若卿定了定神,低聲說:「暫時不回。」她看了看林懷恩,又情不自禁的看向了腳邊的箱子,握緊了滿是汗水的手,心想,「這個道鏡究竟是想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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