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已是陽春三月。
那株血風藤已經完全服用完了。陸虞只感覺自己肉身飽滿,血氣沛然,充滿了力量。體內的氣時時刻刻的流轉,擁有勃勃生機。
陸虞從大石上起身,深吸了一口氣,邁步向家中走去。
院子裏,村長陸望之站在如何樹下。枝葉仍是往常那般濃青深沉,但掩在其中的如何果已經成熟。原本的瑩白色的果實已變成明黃色,浮現着一層瑩潤。甚至還有幾顆宛若晶瑩琥珀般掛在那裏。
村長像是一直站在那裏,站成了另一棵樹。
「村長爺爺,現在可以告訴我我爹娘的消息了嗎?」陸虞走到了村長的身後,聲音有些發顫。
村長沒有開口,只是低低地嘆了一聲。
「之前沒有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村長抬着頭,看着露珠慢慢從樹葉上滑落。「你現在也不小了,接近一年的修行,讓你也變得沉穩了許多。以你現在的修為實力,只要小心一點,我也就不會太擔心你了。」
「你父親陸白,和你有些相像,天賦在村里也是數一數二的,不比你差。不過比你要外向開闊多了。小的時候就喜歡四處亂跑,後來開始修行了,就更是『變本加厲』,每次歷練,都要跑的遠遠的,有一次竟跑到了七八十里外的句曲河,讓我們好一陣擔心。」說到這裏,村長聲音頓了頓,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後來修為到了元氣境,不知怎的,竟生出了離開村子的想法。說是要像我一樣,外出歷練,多學些本事。竟然還威脅我,說我不同意也沒用,不同意他就偷偷跑出去,氣的我想打他一頓。沒辦法,最終只能是同意了。
你父親出去後,倒也是過的風生水起。說起來,也是機緣好。你父親竟被數千里外的一方名叫『大有空明洞天』的大勢力的人給看上了,還是位長老。說是看你父親天賦不錯,又對他脾氣,所以起了收徒的心思。你父親想着,拜了進去,不說修煉資源這些,要是村子遇到什麼危險,也能有個依靠,所以就同意了下來。」村長微閉着眼睛,陷入了深深地回憶當中。
「後來,你父親離開宗派外出任務,救了一個女子,將其帶回了洞天之中。兩人在一起日久天長,耳鬢廝磨,然後偷偷結為了夫妻。那個女子,叫唐小虞,就是你的母親。
宗派規矩,身為弟子不允許結合道侶。更別說,你母親是你父親偷偷帶進去的,不是本派弟子。你父親的師父對他極好,替他開解,只要他和你母親分開,就可以既往不咎。但你父親全然不聽,一意孤行。惹怒了掌教大人,掌教盛怒之下,欲要將其處死。還是你父親的師父替他求情,才饒了他一命。最後改成將其逐出師門,和師門再無關係,永遠不得回去。然後,你父親就帶着你母親回了村子。」
陸虞靜靜地聽着,恨不得停下呼吸,生怕打擾了村長。
「你母親長的很漂亮,臉上總是帶着笑,最喜歡穿一身白裙。在村里不管遇到誰都會笑一笑,打聲招呼。村裏的老人都誇她懂事,賢惠,說你父親上輩子不知道造了多大的功德,才能找到你母親這樣的人。雖然你母親並不是村里人,但不管是老人還是小孩,都特別喜歡她。
說起來,也是一物降一物,你父親在外面總是一副胡吹海侃,粗枝大葉的模樣,但對你母親卻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小心細心,跟村里人聊天閒扯的時候,若是你母親也在旁邊,就總是緊張的不得了。不管大事小事,都要先詢一遍你的母親。和你母親在一起,你父親像是變了一個人,但我能看的出來,他很歡喜,發自內心的歡喜。
後來,你母親懷孕了。你父親高興,村里人也都替他高興。十月懷胎,你母親生下了你。
可能,太過幸福的人會遭天妒。你母親生你的時候產難,收生婆說是只能活一個。你母親沒有猶豫,她想要讓你活下來。你母親只是個普通人,但卻為了你,最後神奇一般的活了下來。可是因為生產時傷了身體,所以你母親總是一副弱不禁風,面色蒼白的模樣。而你可能也是因為產難的原因,身體要比其他孩子要瘦弱許多,很容易生病。你母親因為憂心你,總是蹙着一雙眉頭,本就病骨支離的身體更是日漸消瘦。
後來,在你兩歲多的時候,突然生了一場大病。性命垂危,幾近瀕死。村中的大夫都是束手無策,甚至有人說藥石罔效,讓你父母準備後事。你母親接受不了,吐了一口心血,昏死了過去。
當時若是再去外面求醫已經來不及了,實在沒有辦法,我便和你父親去了地肺山,拼了性命,從裏面奪了株天絳芝。傳說中天絳芝可叫人起死回生,這雖然是傳說,虛無縹緲,但總歸是有了希望。
可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將那天絳芝服下後,你的病情竟然真的有了好轉。然後輔了些補氣養血、安神清毒的人參藥草,慢慢的把你從鬼門關里給拉了回來。
你雖然慢慢好轉了,可是你母親卻一直昏迷不醒。你父親着急的失了方寸,哭着求着我和村裏的老人,希望我們出手,再去地肺山求取一株仙草。我們都是看着你父親長大的,不忍心看他這樣,也不忍心你母親就這樣一直昏迷,就又去了一次地肺山。拼了性命,才奪了半株出來。可能是效用的原因,或者是只有半株,藥力不夠。你母親雖然醒了過來,身體有所好轉,但還是體弱憔悴。
你父親為了徹底醫好你母親,也怕你再出什麼事,所以準備厚着臉皮,回宗派求取靈丹寶藥,希望能夠將你們全都醫好。
可是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你母親終究沒有堅持住,在半年後去世了。那時候你才三歲。
我曾經去過那個宗派,想要探查清楚,但卻被阻攔了下來。沒有能見到你父親的師父。只是有個弟子告訴我,你父親確實回去過,但是被要求完成一個任務。你父親去了那個地方,卻失蹤了,再也沒有回去。那個長老也曾經去找過,沒有任何發現。
所以你要想找到你父親,就去大有空明洞天。但你要記住,不要着急,不要硬闖,要保護好自己,你父母肯定也希望你平平安安的。還有,不管結果如何,你要記得,這裏還有你的家,你的親人在這裏,不要忘了回來。」說完,村長深深地嘆了口氣,臉上露出釋然、落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陸虞既然已經知道了,也就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村子的後面,地肺山旁邊,就是陵園。
陸虞離開家,來到陵園,看着面前的母親的陵墓,輕輕的跪了下來。天氣早已回暖,高高隆起地陵墓上染上了叢叢嫩綠。看着面前母親的墓碑,陸虞眼睛酸澀,突然落下淚來。
村長說,在他三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父親也不知去向。但對他來說,父親母親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沒有出現在他的生活中一樣。在他記憶中,就沒有父母的影子,對父母的所有印象,所有了解,都來自於村長的講述和自己模糊的幻想。
從他記事開始,他就和村長住在一起。小的時候,每次看到村里其他的孩子,被父母抱在懷裏,被父母牽着小手他都羨慕的不得了;就算是因為調皮闖禍而被父母訓斥,敲打,在陸虞眼裏都是幸福的,溫馨的,因為就算是這樣,他也沒有經歷過,享受過。他不知道幻想過多少次,自己的父母都好好的,在自己身邊,牽着自己的兩隻手,走在村口的大樹下。
他還記得,小的時候,村長站在他的旁邊,看到他這個樣子,都會伸出粗糙的大手,輕輕摸着他的頭。然後他就會哭出聲來,淚眼朦朧,眼圈通紅的哽咽着問村長:「村長爺爺,爹爹去了什麼地方,到底什麼時候能夠回來?」村長每次都會忍不住老眼泛紅,都會說:「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後來,陸虞慢慢的長大了,他不會再問村長爺爺父親去了哪裏,也不會再盯着叔叔長輩們牽着他們的孩子的手發呆,村長爺爺也不會再摸他的頭,安慰他。他變得越來越沉默,敏感,內斂,把所有事都藏在心裏。和村長爺爺坐在桌前,話越來越少,直到最後沉默不言。
村長看在眼裏,只覺得心疼,卻不知道怎麼安慰。
「我叫陸白,你叫唐小虞,要不就叫陸虞吧。」陸虞記得,村長說,當時他父親就是這麼給他起的名字。
陸虞抬起頭,眼前好像又浮現出自己母親慈愛的身影,一身白裙,滿眼溫柔,但卻看不清面容。輕風呼呼拂過,是她在輕柔的撫摸着自己的頭髮,訴說着對自己的思念。慢慢地,陸虞輕輕的睡着了。
黃昏緩緩來臨,夕陽半落,天邊殘霞似血,風漸漸的大了。陸虞從沉睡中清醒了過來,只感覺全身輕鬆釋然,好像解下了一切。這是他這幾年來睡得最舒服,最放鬆,最安穩的一次。
陸虞站起身來,最後,深深地看了母親的陵墓最後一眼,毅然轉身走去。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白色的霧氣籠罩着每家每戶。掩在山林中的彎月,若隱若現,將落未落,一片迷濛,白霧被染上了一層光瑩。陸虞和村長兩人,靜靜地站在村口。這次離開,沒有告訴村裏的其他人,只有村長站在他身邊。
「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的道理你也應該明白,一切都要小心,謹慎。照顧好自己,別忘了回來。」村長看着面前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陸虞,心情複雜難言。終於伸出手,輕輕的拍了拍陸虞的頭。
陸虞一下子紅了眼睛,村長爺爺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拍過自己的頭了,陸虞突然有些哽咽起來:「放心吧村長爺爺,不管結果是什麼,我都一定會回來的。」
陸虞抬起頭,擦去臉上的眼淚,勉強向村長笑了笑,背着包袱,轉身向霧中走去。
村長站在樹下,定定地看着,直到陸虞消失不見。
陸虞向前一直走着,朝陽升起,放出萬道霞光,霧氣不知不覺的散了。陸虞轉身向後看去,村子早已消失不見。能看到的,只有地肺山頂那經久不散的霧靄。陸虞忍不住長嘯一聲,釋放出心裏的那股不舍壓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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