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約克港中央地帶的大教堂分兩大區域。
其中一個區域對普通民眾開放。
另一個區域,則只限於超凡者進入。
就職修女後,莉莉的「上班」地點,就是這裏。
工作內容倒也並不複雜——祈禱、做功課、跟着資深修女出門做幫助信徒,傳教,組織集會等各種活動。
以及,最主要的內容是,打掃衛生。
當然不是說教堂沒有錢僱傭幫工,而是因為,打掃衛生,也是她們修行的一環。
總的來說,一段時間後,如果表現合格,莉莉會被調遣到其他城市的教堂去,而不是始終呆在這個區域總部當中。
不過
捏了捏修女長袍袖子內的拳頭,少女有種預感。
那就是,自己可能很難再走這個正常流程了。
「請問,諾曼主教在哪?」
來到廣闊明亮的主堂中時,她開口詢問路過的教友。
「在懺悔室。」
對方回答,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後,轉身離開了。
莉莉於是朝懺悔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有不少人看見了她,但基本沒有人和她打招呼,其中甚至包括了當初參與考核前,與她一同前來參考的朋友。
在了解自己的反賊身份後,莉莉就開始疏遠曾經的朋友了,因為害怕某一天會連累到她們。
只是她的這種行為,卻被誤認為得了考核第二名後,驕傲自大,不願意再理會曾經的那些好友。
於是漸漸的,別人也不再願意理會她。
這倒貼合了少女的心思,只不過,雖然始終能保持理性的看待這一切,她有時候卻仍會感到難過。
「但這都是值得的。」
來到懺悔室內的她心想,將信捏在手中,目光注視眼前的隔板,卻又有些遲疑。
此地的懺悔室空間狹隘,分兩個部分,一部分供進來的信徒自述罪惡,表達懺悔。
另一部分供主教或者神父聆聽與開口回應,中間有木質花紋網格擋着,互相難以看清對方。
而此時,網格對面坐着的,正是頭髮花白的諾曼主教。
也是手中信的收信人。
少女遲疑的原因就在於此。
這個人當初屈服於管家的淫威,對安迪進行了驅逐。
現在,安迪卻又叫自己來找他
他真的值得信任嗎?
「此地一切言語都不會傳到第三人耳中。」
顯然察覺到了少女的遲疑,對面傳來一句低沉卻和藹的聲音。
「孩子,你想說什麼?」
「您對安迪怎麼看?」
事已至此,遲疑沒用,於是莉莉終於開了口,「您認為,當初的事,您做的正確嗎?」
對面聞言一怔。
顯然沒料到,她竟然提起了這件事。
實際上這段時間,此事始終沒消停下來。
而諾曼這個主教,就像是身處於言論的漩渦里,在暗處不斷被議論,不斷被指指點點。
旁觀那場考核的人們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和他其實一樣,都屈服於管家,或者說屈服於權力的威懾之下,繼而做出了漠視這種不義的抉擇。
可他們顯然不會認為,那是他們自己的錯。
不是自己的錯,又會是誰的錯?
當然是諾曼這個最先屈服的主教了。
如果不是他的屈服,沒有頂住壓力,安迪又怎麼會落到那種狼狽境地?
如果不是他的屈服,沒有頂住壓力,他們這群觀眾何必自打自臉,做出那種傷及自尊的難堪選擇?
甚至於,一部分人想,如果主教能據理力爭,沒準安迪這個新星,就不會落到那種境地。
他們當初的讚嘆與支持,也就能夠獲得一個良好的反饋
總而言之,人們不敢將憋屈的情緒宣洩到管家那裏,對於諾曼這個主教,卻沒那麼客氣。
他就像是一個撒氣桶,給了別人宣洩惱怒的餘地。
於是這段時間,老主教的遭遇可想而知。
明里暗裏,都會有人出言譏諷他。
當初給管家送禮上位這件事,更是被人拿出來輪番嘲笑,笑他「德不配位」。
如果是馬修神父當初上位,根本就不會發生類似的事情。
這樣的話,甚至都有人說出了口。
外界的輿論都已經如此了,教堂這個事件發生地內,自然更加嚴重。
考慮到諾曼是主教,是所有人的上司,大家倒是不敢明着說什麼。
可老主教本身,卻也別想再有什麼威望。
背後有管家撐腰,他的主教位置倒是十分穩當,任憑別人怎麼去說,也休想傷到他半點利益。
但
「我每天都在懺悔,懺悔自己的罪行。」
老人低沉的聲音響起,側面回應了少女的問題,「也在終日祈禱,希望那孩子能夠過得順利。」
「實際行動呢?」
莉莉又問,「如果有機會用行動來對您的選擇進行贖罪,而不是口頭的懺悔,您還願意做嗎?」
這話讓老主教眼皮一跳,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安迪離開教堂後,受到世俗中那些鬣狗的追捕,最終在絕境下卻突然逃脫的事情,現在可不是秘密。
他當然是聽說了的。
也因此,諾曼主教很清楚,在國內,正有一伙人於暗中,和管家甚至王室作對。
這夥人是誰?
他不知道,管家正在大肆展開調查,鬧出的動靜很大,卻沒得到什麼有用線索。
除了一個警察局長之外。
但那局長明顯是個棄子,酷刑中透露出的信息,不是錯的,就是已經失效了的。
於是調查陷入停滯當中。
這事有些丟臉,管家因此發出了大額懸賞,在收集證據。
心動的人很多,去提供線索的也不少,但始終不見關鍵點浮現。
諾曼主教是對此保持旁觀態度的。
卻不想,這關鍵線索,此刻竟跑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注視着隔板對面那朦朧的少女面孔,諾曼主教心情複雜。
他有些想不明白,為什麼科齊亞家這女孩,放任着大好前途不顧,反而投奔了陰溝老鼠似的反賊陣營?
難道她所屬的科齊亞家也不簡單?
「離開這裏,孩子,我會忘掉你剛才說的話。」
內心掀起一陣波瀾,表面上,諾曼主教的態度卻變得冷淡了下來。
然而聞言後,莉莉反而鬆了口氣。
「安迪說,就算您不選擇幫助我們,也不會去管家那裏告發我們,看來他沒看錯人。」
「安迪?」
老主教聞言表情一動,臉上剛剛浮現的冷淡消散,忍不住問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
老實說,他是極為欣賞安迪的,聰慧沉穩,天資卓越,如果能順利成長起來,必然會成為福音教會的骨幹。
可惜安迪的命運實在悽慘,落難到什麼地方不好,偏偏落在了這裏。
乃至於從現身的那一刻開始,被打壓的結果就已經註定。
老主教想盡辦法去阻止,卻半點作用都沒有,最後只能無奈妥協,站在了安迪的對立面。
但就如同他之前說的那樣,最近這些天,他還真就在真心實意的替男孩祈禱。
希望他已經掙脫了掣肘,去了另一個和平的地方,那必將能夠讓他像魚兒入海一樣,可以肆意暢遊。
「還在躲着,管家人手查得嚴,不敢讓他離境。」
莉莉回答,「他已經成了半超凡者,生命暫時是沒有危險了。」
「上帝保佑。」
老主教聞言暗鬆了口氣,隨後就不再願意和眼前這小反賊說話了。
於是他擺了擺手,「去吧去吧,別再來找我,我就是個老廢物,什麼都幫不了你們。」
「我來找您,並不是為了求助。」
少女卻不肯罷休,「而是來幫您的。」
「幫我?」
主教聞言一陣好笑,「我能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最近這段日子的確不太好過,可我都這個歲數了,還會在乎那些?」
「您也許不在乎別人的指指點點。」
少女說道:「但您難道就不在乎自己被架空嗎?」
「身為一地主教,本該位高權重,結果呢?您的權威已經被管家幾句話削的蕩然無存了。」
「教堂里的人現在還在聽從您的命令,可他們到底是聽您的,還是聽您背後那位管家的?」
「他們根本不尊重您,也沒把您真的當做一位主教,當做他們的領袖與教中長輩來看待。」
「在他們的眼中,您不過只是個傀儡,管家掌控的傀儡!」
「做傀儡也沒什麼不好。」
主教卻說,「起碼我福利待遇很高,那些人再瞧不起我,這方面他們也比不過。」
「可您當初競爭主教職位,難道真的只是為了福利待遇?」
少女並不氣餒,「福利待遇高,能換來別人的尊重嗎?能換來您教區中一切事務的順利運轉嗎?能換來弱小的人不再被欺負嗎?」
「您也許不在乎這些,但您必然是在乎您家人的,安迪的事情之後,您的家人怎麼看您?」
「據說您有一位孫女,她以前很尊重您的吧。」
「現在呢?」
現在?
老主教聞言,感到有些無奈。
兒女倒是沒什麼,對於這件事十分理解,並且對外面那些不好的議論非常氣憤。
可孫女。
他那個小孫女年紀不大,可不認同什麼叫成年人的妥協。
她只能看見,自己這個當祖父的名聲很臭,因為做了一件不符合身份的噁心事。
固然這沒有影響到祖孫兩人之間的感情,孫女也聲稱能夠理解。
但她偶爾眼中會出現的些許異樣,乃至很懂事的有意避開某些話題的態度,卻還是像一根根刺一樣扎到了諾曼主教的心裏,讓他愈發感到苦澀。
沒錯,他是不怎麼在乎外人看法,可他卻在乎自己的家人,在乎自己諄諄教導多年的晚輩怎麼看自己!
非常在乎!
錯不在於我,我當時甚至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站出來幫助安迪的。
可為什麼我會遭到這種下場?
他能理解這個問題,但他不想去接受。
只不過,不想歸不想,該接受卻還是要接受。
年紀大了,類似的委屈又不是沒承受過。
最後除了變成腦子裏一件時不時就能想起來的不平事,私底下罵罵咧咧一番外,還能怎麼樣呢?
見老主教始終沒吭聲,表情上也不見有多少鬆動,懺悔室另一側的少女不由有些氣餒了。
昨天早晨安迪就說,找到目標後不用說別的,直接把信交出去。
她之前還不信這能讓諾曼主教立即下決心,於是就將昨晚思考了好久的話拿來刺激眼前的老人。
結果卻發現,這位竟然這麼的油鹽不進。任憑她怎麼說,態度都毫不鬆動!
「安迪說,您是這裏少有的具備反抗心思,並且能付之於行動的人。」
莉莉決定不再多說話了,免得起到反效果。
「這封信是安迪寫的,裏面的內容很重要,希望您可以看一看,如果不贊同,也請您事後別去舉報我們。」
說罷,她不理會對方什麼反應,就轉身離開了懺悔室。
看似很信任諾曼主教,但這當然是裝的。
對於諾曼主教的人品,她是持懷疑態度的。
但安迪卻似乎對他很信任,而且還說,只需把信交給這位老主教,他必然會比你更積極。
可剛才對方那個態度,怎麼看,也看不出會很積極的樣子啊?
像是只烏龜一樣,一碰就縮脖
不行就去找別人。
她轉而心想。
諾曼主教是最優的收信人,卻不是唯一可選的收信人。
在海邊那座木屋裏,安迪列出了好幾個人選。
不過那些人全都是陌生人,甚至都沒與安迪說過一句話,莉莉很懷疑他們到底能不能行。
所以她還是希望相對熟悉的諾曼主教,可以在看完那封信後改變態度,轉換立場。
但這種事,真的會發生嗎?
安迪的辦法,到底能不能生效?
她不能確定。
縱然已經付之於行動了,可頭一次辦大事,卻還是讓她這個菜鳥心情忐忑。
不過,也沒讓她擔憂多久。
答案在一個小時後,就悄然誕生了。
「聖堂東區左數第五個雜物間,我在那裏等你。」
一場彌撒結束後,老主教率先離場,路過她身邊時,卻悄然傳來了一句話!
心情忐忑的少女心思一動,立即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繼而感到十分驚喜。
不過表面上她倒是不動聲色。
隨大流和其他教友們一同散場後,她這才佯裝路過似的,來到目的地並竄了進去。
然後,少女迎面就見到了諾曼主教正緊緊盯着自己,表情嚴肅,卻又似乎有些激動。
「他是怎麼知道的?」
「什麼?」莉莉被問的有點懵。
「那些人!」
老主教迫不及待地問,「那些人的名字,他是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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