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雖然不過片刻功夫,但是兩人都感覺似乎已經過了數萬年似的。兩個人正站着低頭俯視一個死去的人慢慢地、非常緩慢地,梁飛燕和元真和尚抬起了頭,互相凝視着對方的眼睛
二
元真和尚笑了。他說:「原來如此。是嗎,梁飛燕?」
梁飛燕道:「島上沒有一個人——連一個人都沒有——除去我們倆」她的聲音低得像是耳語——剛剛能夠聽見。
元真和尚道:「一點兒不錯。那麼我們現在很清楚我們的處境了,是嗎?」
梁飛燕道:「那個沈鶴去拿的木盒裏到底有什麼居然讓他不顧危機四伏?」元真和尚聳聳肩膀。「具體木盒裏又有什麼我也不知道,畢竟我當初看到那木盒我並沒有在意,不過想來裏面肯定有寶貝的,沈鶴想要的寶貝。」他們的目光又相遇了。梁飛燕想:為什麼以前我從沒好好看看他的臉,一隻狼,一點不假——一隻狼的臉那些可怕的牙齒元真和尚——他的聲音類似嚎叫,聽着讓人毛骨悚然——說道:「終於可以收場了。你該明白,現在一切都已真相大白,這就是結局」
梁飛燕平靜地說:「我明白」她凝望着大海,曹總鏢頭昨天——也許是前天——還在眺望着大海,他也說過:「這是結局了」他說這話是用順從,甚至可以說是歡迎的口吻。但是對於梁飛燕,這些話和這種想法激起了她內心深深的反感。不,這不會是結局!她望着那死去的人說道:「這可憐的南宮錦神醫,他肯定是受不了這裏,想趁夜遊走,但卻不知為何溺死在此」元真和尚譏諷地說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你作為女人的那可憐的憐憫心嗎?」
梁飛燕說:「為什麼不呢?難道大師就沒有憐憫心嗎?」
元真和尚道:「我對你可不存在絲毫憐憫。你也休想得到!」梁飛燕又低頭望望屍體,說道:「我們怎麼也得把他撈上來,把他弄到屋裏去吧。」
「讓他也和其他死了的人一樣躺在自己的房間,是嗎?收拾得乾乾淨淨。依我看,他就呆在這裏也挺好。」梁飛燕說:「不管怎麼說,咱們還是把他弄到海水沖不到的地方吧。」元真和尚笑着說:「隨你的便。」他彎下腰,開始往岸上拉屍體。梁飛燕緊挨在他身邊幫助他。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又拉又拽。元真和尚氣喘吁吁地說:「以前常聽人說死沉死沉的,果然這人死了就是夠沉的,要拉他上岸不容易啊。」最後,他們總算把屍體拖到潮水沖刷不到的地方。元真和尚直起身來看着梁飛燕道:「現在滿意了吧?」
梁飛燕道:「非常滿意。」她的語氣使他一下警覺起來。他轉回身,把手放進懷裏,他一下全明白了,懷裏已是空空如也了。這時她已經站在離他兩米開外的地方,面對着他,手裏拿着暗器。
元真和尚說:「原來這就是你對死屍也要施恩的原因,你為的是拿走我的暗器。」她點點頭,然後牢牢地、毫不動搖地舉起暗器對準元真。死神現在逼近了元真和尚,他明白他從來沒離死神這麼近過。雖然如此,他並沒被嚇到。他冷冷的命令道:「快把暗器還給我!」梁飛燕笑了。元真和尚說:「聽見了嗎?把暗器給我!」他敏捷的大腦開始迅速地活動起來。怎麼辦——用什麼方法——說服她——穩住她,使她安心——或者快速一擊——元真和尚在過去的人生中一直是採用冒險的手段。他現在又這樣幹了。他用聽起來十分溫和仿佛是長輩在給晚輩講道理的口氣說:「聽着,梁姑娘,你仔細聽我說!其實」就在這時他一躍而起,敏捷得像一隻豹子,或者其他任何一種貓科動物一樣梁飛燕快速而又機械地扳動了暗器扳機元真和尚跳起來的身軀在半空瞬間停住了,之後便重重地摔在地上。梁飛燕警惕地走上前去,手裏的暗器隨時準備發第二下。但是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元真和尚被暗器射出的銀釘射穿了心臟,已然沒了半點生機
三
梁飛燕長舒了一口氣。一切終於都過去了,她從來沒有過這种放松的感覺。再沒有任何威脅了——再不會有神經繃緊到幾乎要斷裂的感覺了如今她一個人在島上——這暫時與世隔絕的孤島,此外就是九具屍體了到現在她也並沒弄清這幾天發生的事,但是還好最後她居然活了下來坐在這裏——只覺得極度幸福、極度安寧,沒有了恐懼。
四
直到太陽快要沒入海面的時候,梁飛燕才想到要起來活動一下。自從發生剛才的事後,她一直癱軟地坐在那裏,一動也不想動。她心中除去幸福和安全感之外,再也裝不下別的東西了。現在她突然感覺到飢餓和睡意一起涌了上來,特別是那洶湧的睡意,她很想撲到床上睡個好覺,睡個昏天黑地
也許到了明天就有人會來援救她不過這也無所謂,待在這裏她也不在乎。畢竟如今這座島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什麼也不必擔心,什麼也不必在意啊哇!幸福,幸福的安寧她站起身來,望了那座房子一眼,沒有什麼再讓人害怕的了!沒有危險在等待她。在她眼中那個建築物重新成為一座好看的院子,同別的建築物沒有什麼不同了。可是不久以前,她只要看一眼這所房子還會止不住發抖呢。恐懼——恐懼是一種多麼古怪的東西但是它現在消失了。她勝利了,不但憑藉着她的機敏和果斷,逃出了鬼門關,而且把危及自己生命安全的人置於死地。
她向房子走去。太陽還在下沉,一望無際的天空中,燃燒着橘紅色的晚霞,遠處幾隻海鷗正追逐嬉戲着一切都那麼美麗、那麼寧靜梁飛燕心想:這一切也許只是一場夢她感到十分疲倦——打心底的傳來深深的疲倦。她的四肢痛疼,眼皮也直往下落。她再不用擔驚受怕了睡覺,睡覺,她只想睡覺既然島上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真的可以高枕無憂了。只留下一個小惡魔瓷人了。她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她走進前門,房裏也有種說不出的寧靜。梁飛燕想:照常理一個人是不願意在一所每間房裏都停着一個死人的房子裏睡覺的。
我是不是應該先到廚房去吃點什麼?她猶疑了一會兒,決定還是不吃了。她太累了她在耳房門口站住,桌子當中還有三個小瓷人。梁飛燕笑了,她說:「看來你們過時了。」她抓起兩個從窗口扔了出去,聽見小瓷人在石階上摔碎的聲音。她抓起第三個握在手裏,說道:「你可以跟我來,我們勝利了,小傢伙,我們勝利了!」大廳在暮色中變得昏暗起來,梁飛燕捏着小瓷人開始上樓。因為兩條腿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她走得很慢。「十隻惡魔如今只剩下一隻了,形影孤單。」結尾是什麼來着?哦,對了!它快樂的在人間生活,結婚生子享受人間繁華,結局再美好不過了。
結婚多奇怪,提到這個她怎麼會又覺得蕭平就在她房間裏這種感覺非常強烈。是的,蕭平就在樓上等着她。梁飛燕自言自語地說:「別犯傻,你太累了,所以才出現這種幻覺」她慢慢爬上樓梯在樓梯的盡頭,一件東西從她手上落到柔軟的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她沒有注意到暗器從她手中滑脫了,她意識到自己緊緊握住一個小瓷人。房子裏多麼寂靜!可是這仍然不像是一所空房子蕭平在樓上等她「惡魔只剩下一個,形影孤單。」最後一句是什麼?是寫關於結婚的事嗎?還是別的什麼?她走到自己房間門前,蕭平在裏面等着她這一點她確信無疑。她打開門倒抽了一口涼氣那是什麼懸掛在天花板的鈎子上?一條結好了活扣的繩套?還有一把椅子擺在下面,一把能一腳踢開的椅子這就是蕭平要她做的當然也是那首詩的最後一行。「一魔心魔不斷懸樑盡,至此人間無惡魔」小瓷人從她手裏掉下,它滾動了幾下,撞碎在牆邊。梁飛燕機械地向前走去。這才是結局——這就是那隻冰冷的濕手(當然是蕭雲的手)曾經觸到她喉嚨的地方「你可以去蓮花池邊上玩的,蕭雲」這是謀殺——多麼簡單的謀殺。可是以後你永遠也忘記不了她爬上椅子,眼睛像夢遊者似地茫然凝視着前方她把繩套套在自己脖子上。蕭平在那裏注視着她,看着她走上這條她命中注定的道路。她感覺自己似乎離蕭平越來越近了,但是很快她就也沒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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