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鍾 18 第 18 章(捉蟲)

    隨着吳九鼎一聲令下,牆根處的陰影處突兀地走出了幾個人影,個個穿一身暗色勁衣,動作利索,身手矯捷。

    一個起躍一個飛撲,很快,這些人就找出了暗地裏的眼,將還瞧着吳府的人掐了回來,一提一扔,朝吳府院子的空地扔去。

    王蟬幾人原就在台階處,只被人扯了幾下。

    「我自個兒來,自個兒來」花媒婆以手抵臉,一雙眼透過花帕子瞧人。

    只見這些人腰間掛着刀,面上蒙着個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鬼面具,露出後頭的眼睛也像兩骷髏洞。

    她怕得不行,不禁懊惱自己方才不夠機靈利索,竟沒跟着人群跑了。

    有一個勁衣人瞧着王伯元,眉頭一皺,神情不耐。

    人在王伯元面前停了停,思量着,是動手將人提進吳宅,還是用腳踢出去更方便些。

    「你敢動我爹!」王蟬立馬站前頭,氣勢洶洶地瞪人。

    來人頓了頓,也不知是小姑娘眼睛裏簇着火,又或是不忍生離人父女親緣,面具下,那一雙丹鳳眼盯着王蟬瞧了片刻,到底是走開了。

    花媒婆鬆了口氣,挨近王蟬,心有餘悸道。

    「剛那人真兇,我真怕他踢了咱秀才公,回頭再給秀才公病上加傷了嘖嘖,好好一小哥,打後背瞧去,人模狗樣的,怎麼盡幹這些狗腿子的事兒。」

    話語一轉,她稱讚王蟬。

    「還是咱阿蟬威風。」

    王蟬仗人勢,瞧着人背影還哼了一聲。

    「怕他作甚,咱這除了千金哥,還有一諾哥,人多着呢,衝上去動嘴,咬也能把他咬死了!」

    史千金、史一諾:

    他嗎?

    指望他們嗎?

    兩人瞧了瞧對方,又往其他人身上瞧去,一時間,有淡淡的忐忑浮上心頭。

    為啥指望着他們?不該指望着王姑娘嗎?

    怎麼覺得,眼下這情況有些不妙?

    王蟬不知道自己只一句話,就撩撥得人心惶惶,她盯着這些勁衣人瞧。

    待門落了鎖,那些人往旁邊一退,立在樹影和牆下,面上的面具有浮光一閃而過,不細看,倒是沒發現那兒有人,幾乎連鼻息都淺淺。

    王蟬忍不住蹙了眉。

    [躡影藏形]

    她能感覺到,雖然炁場稀薄,卻如點石成金,畫地為牢的法術,上頭繪着道躡影藏形的術法。

    喜堂上,吳九鼎背着手走了下來。

    他身得高大健壯,面容也粗獷,還有一個大蒜鼻,鼻下留着圓形胡。

    黑黑的鬍子圍了一圈,將那一口帶些膛紫的嘴唇襯托得特別顯眼。

    王蟬暫時收回了看牆角的目光,朝吳九鼎瞧去。

    上下打量,心中哼氣,吹毛求疵,對他的面相挑剔了又挑剔。

    鼻頭成蒜,鼻孔呈三角,重財又沒財。

    這滿院子的富貴,也不知道是使了啥法子得的,面憨心刁的主兒,瞧着就不是好人!

    吳九鼎心情不錯,在棺槨前一步遠才停了腳步。

    「看來,連天都瞧你這邪物不順眼。」

    「鬼炁陰森,處處障目,處處鬼打牆我還擔心是我府宅出了七曜之陣,不得仙人庇護。」

    「正煩心着呢結果,天不佑你佑我。」他指着自己哈哈暢笑。

    「三光又相聚,鬼炁消弭,你這威風赫赫的模樣,嘖嘖,倒讓我瞧了一出刺猖抖毛,干掛刺的好戲碼了。」

    吳九鼎嘲笑。

    方才,他的注意力在青面鬼身上,沒有注意到王蟬一行人,自然也沒有瞧到她引炁成風水,半空中現銅鏡,折射天上星陣的一幕。

    只以為是青面鬼虛張聲勢,鬼炁不濟,這才消弭,也因此鬼打牆的迷障破去。

    七曜陣?

    王蟬側耳聽去。

    再瞧吳九鼎,她眼裏有懷疑之色。

    他也知天上有星陣護此方地界?舅爺都沒說呢,難不成,他竟也是修行之人?

    還有,這些出來掐人的勁衣人,他們面具上的躡影藏形

    便不是修行之人,他定也有與修行之人交好。

    王蟬上下打量吳九鼎,沒瞧出什麼,只得按耐住性子,以不動應萬變,瞧瞧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邊,吳九鼎還在奚落落了下風的青面鬼。

    「方才時候,我還在想着,眾目睽睽之下,我該拿你怎麼辦。」

    「要知道,今日我吳府嫁女的大喜事,來我府上的賓客可都是建興城有臉有名的人物,一個不見了,我說得過去,這十個百個的出事,上頭責問起來,饒是我吳家富貴,手眼通天,也得脫成皮!」

    他走到朱武震的屍身面前,絲毫不懼半被束縛半被吞噬的青面鬼,暢快得胸腔出聲,胸口都大力起伏。

    「好,真好,長得可真好啊,吃了這,我也能長生不死?不不,是返老還童?哈哈,不拘是哪個,總是大補之物。」

    吳九鼎停住腳步,湊近了瞧那天靈蓋上生的菇,眼裏有痴迷之色。

    「報應,你會有報應的!」

    青面鬼的面容已經模糊,嘴巴也糊成了一團,瓮瓮的鬼聲自鬼身屍身傳來,重重疊疊,詭譎又心驚。

    「報應?呵呵。」

    吳九鼎笑着搖頭,「你啊,還是太天真。」

    「不過也是,便是朱文謙也只活了弱冠,又一直嬌養在朱兄手中,你一個打小富養的公子哥兒知道什麼?報應這個詞,只有無能又憤怒的人才說的,我吳九鼎活到這個歲數,經了這麼多事,最不信的就是報應。」

    又嘲諷了青面鬼幾句,吳九鼎在一片驚懼和莫名的目光下,打院子裏走過。

    「好,讓我瞧瞧,今兒瞧我吳家熱鬧的,都是哪些人。」

    「嘖,還真不少個啊。」

    見丟在院子裏的人穿着普通,吳九鼎放心了些。

    不過是一些平民百姓,回頭當真家裏人尋來了,他也有理由脫身,正好以今日的地動做託詞。

    地動嘛,說不得哪兒裂了條縫,一個行差踏錯,人就掉了進去,連個屍首都找不到。

    怪誰?只能嘆一聲命苦,運道不好。

    至於他吳家?

    喜宴鬧鬼,他吳家可是被毀了喜宴,本也是苦主,妖邪鬼怪的事,他一個普通百姓,只略略有些錢財,又哪會清楚這些事兒?

    無妨,半點兒也無妨!


    院子裏燃着燭火,燈火通明,不止將人的模樣照得清晰,也將人的表情照得清晰,好一些人瞧着吳九鼎瑟瑟發抖。

    回過神的,已經開始叩頭求饒。

    說自己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他們什麼都沒瞧見,什麼都不知道!

    說來,他們本來就不知道,熱鬧沒瞧多少,稀里糊塗的,人就被抓了。

    甚冤!

    「這麼怕作甚?」吳九鼎一個個地瞧了過去,面上樂呵呵,「我吳某人的為人你們也知道,向來豪爽大氣,你們幫我掩了這事,我也不會虧了你們。」

    「放心,回頭我會讓管事尋個理由,補一些銅鈿給你們老爹老娘媳婦和孩子,虧不到家裏人。」

    「什麼?你會守口如瓶?呵呵,死人才會守口如瓶。」

    「」

    「畜生!你這個畜生!」

    「對,憑什麼抓我們,我們就在門口瞧了瞧,你憑什麼抓我們!報官,回頭我們家裏會報官!官府饒不了你!」

    哭嚎和咒罵聲響起,吳九鼎不以為意。

    他方才說了一嘴這朱武震是自己下的手,甭管有沒有人聽清,寧可錯抓,不可放過。

    王蟬幾人被丟在門口,離吳九鼎還有些距離,聽到他這沒良心的話,大傢伙兒都將視線瞧向吳富貴。

    尤其是王蟬,眼裏有淡淡的譴責。

    吳富貴莫名,「又關我啥事兒了。」

    待反應過來後,他叫苦不迭。

    「我、我是小管事,老爺口中的管事,那都是他貼心人!我、我還夠不着!」

    這一刻,他恨不得將自己的心剖了,表明自己也就只是跑腿人里的小頭兒,平日裏就做些雞毛蒜皮的雜事。

    機密要事,他實在不知。

    「誰知道呀,」王蟬反駁,「偷偷抬了我去埋的就有你。」

    「小姑奶奶喲!」吳富貴叫屈,「事兒過了,咱就不提了吧。」

    那時候人真的涼了呀,他瞧得真真的。

    再看王蟬,吳富貴不敢再多說話。

    才一兩日的功夫,小姑娘的頭傷就好了,腦袋瞧過去比誰都圓溜,明明該是在胭脂鎮的人,莫名出現在千里迢迢外的吳府。

    方才露的一手驅邪,更是讓人心驚敬畏。

    看來,表少爺往人腦袋上一砸,初看是禍,現在瞧來,倒不一定全是禍了。

    前頭又有了動靜。

    王蟬瞧到,一個穿着粗布衣,花白髮上盤着布巾的老人突然撲了出來,一把抱住了吳九鼎的大腿。

    老淚縱橫。

    「吳老爺,你饒了我家少爺吧瞧着我們家老爺的面子,瞧着當初你們出生入死、義結金蘭的情誼你就饒了他吧。」

    「您說過的,您和我們老爺說過的,他的兒是你的兒你得將我們少爺當親子看待。」

    「是你這老貨啊。」吳九鼎一踢人,沒有踢動,待瞧清了人的模樣後,他忍不住嗤笑了聲。

    索性,他也不踢人了,就着被抱住大腿的姿勢微微蹲身,拍了拍布衣老者的臉。

    「怎麼?又心疼你家少爺了?」

    「說來,我能得了朱武震這秘密,也有你的四五分的功勞,背主了一回,就莫要在這兒表忠心了。」

    「我、我」老者面露苦澀,「我沒有。」

    王蟬眼睛盯着那頭,湊近吳富貴,小聲問道,「富貴管事,這老伯又是誰,你認得嗎?」

    吳富貴眯眼一瞧,「認得認得,他是表少爺的老僕,我們都喚一聲昆伯,當初,朱家遭禍,就是他背着才三歲的表少爺來投親。」

    昆伯?

    聽這老伯話里話外的意思,他是個知情人。

    王蟬更不急着走了。

    俗話說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自瞧到朱武震屍身養了菇,青面鬼都奈何不得吳老爺,王蟬就想把事兒弄明白,這吳老爺為何一定要她爹做女婿。

    是,她爹是好看!

    可好看的人又不少!

    她爹都病得起不來身了,何苦拿大公雞當新郎,要給她爹和吳家定一個名分?

    這樣的婚事,誰瞧了不說一聲荒唐?

    果然,下一刻就見昆伯目露空茫,喃喃道。

    「不不,我沒想到會這樣的,我沒有要背主」

    聽着青面鬼咒罵,他雙漆跪地,幾乎是手腳並用地爬到了朱武震的屍身處,頭顱一低,聲淚俱下。

    「少爺,少爺你信我,老奴得老爺恩惠,又將你一手養大,說一句僭越的話,在老奴眼裏,你就是我的親孫孫,是我的命根兒,就是丟了我自己的命都行,我又怎麼會背棄了你?」

    昆伯悔不當初。

    夏日裏,聽聞吳九鼎有意招王伯元做女婿,朱武震茶飯不思。

    別人只道他是朱武震,是吳娉婷前頭未婚夫婿的幼弟,可他和昆伯都知道,他不是。

    他是朱文謙,是和吳娉婷說親的朱文謙!

    本只是朱吳兩家長輩做主定下的婚約,一開始,要說朱文謙對吳娉婷有深厚的情緣,這是荒唐話。

    男兒志在四方,又怎會耽於情愛?

    心心相印,從來只在話本故事之中存在,是瞧着潤筆費,酸儒寫給閨閣少女瞧的,亦或是失意書生投射失意人生的臆想。

    才子佳人,再是佳人,也得是員外郎家的千金,她們為他生,為他死,為他紅袖添香,再添個小丫頭

    朱家遭了災,朱文謙成了朱武震。

    一下子,他從弱冠之年成了三四歲的稚子,瞞了姓名,隱了身份,寄居在吳府。

    吳娉婷瞧着他年弱,心有憐惜,又得了父親的話,對他的生活、進學諸多方面都有照顧。

    就這樣,他瞧着她溫柔可親,瞧着她為自己守節,瞧着她錯過了花信之期目露憐惜。

    瞧着瞧着,反倒自顧自的,將一顆心淪陷丟失了。

    聽聞她要定親,痛煞苦煞,恨不得哐哐撞大牆。

    哪裏想到,他想擁有的心上人,別人竟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王伯元,區區一個秀才公,一個拖着拖油瓶的鰥夫,竟然拒了這門親。

    朱武震又氣又幸。

    氣的是王伯元沒長眼,幸的也是他不長眼。

    心情大起大落,對吳娉婷,他有寶物失而復得的歡喜,愈發的珍貴,只恨不得將一顆心剖出來,讓她瞧瞧自己的真心。

    而他,也真的剖了心。

    本打算瞞到底的秘事,到底是向吳娉婷透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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