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為韓家勢大堪比諸侯,新帝和霍霆才更要剷除他們。豪族可以不畏懼年少的天子,卻不可不畏懼手握軍政大權的霍霆。新帝登基不久,正是樹立威嚴、震懾地方的時候,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殺一儆百的道理,可不單能威懾在南海縣作亂的韓家,更能威懾無數如韓家一般蠢蠢欲動的豪族。這也是為何,天子會親派官員至各地為官,若是任由楚王等宗室在地方上打壓豪族,久而久之,藩王威望同樣會高過天子。再等等看,韓家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且這回,定是天子手筆。」
衛驍邊答他,邊在想給霍晚絳編的那隻竹兔子。
方才他的思路全被這件突發的事打斷,回去恐怕又要重新醞釀一番。
他不明白凌央為何會有諸多思慮,也許,是凌央比他對這個塵世仍多了幾分善意;凌央在意的人,遠比他更多罷。
凌央喃喃道:「霍霆……天子方過十五歲,少不得被他處處挾持。他頒佈的改革新政對百姓固然是好,可日後,霍家不斷壯大,威望若日漸超過天子,遲早有一日,會陷天子於險境之中,步周天子傀儡後塵。」
萬一到時霍家再取而代之,凌晉的王朝氣數,也就到此為止了。
衛驍卻嗤笑道:「先帝才駕崩多久?霍霆就算有那個想法,至少十年內,甚至在他似死前也不敢付諸行動。與其擔心霍家會取凌晉而代之,倒不如想想,再過十年、二十年,霍家會不會步衛家後塵。」
「今上,可流着和你一樣的血,來自晉武的血。」
凌央:「要流芳百世還是要遺臭萬年,我相信霍霆自是分得清的。只是天子年少,身體也不好,子嗣更艱難。朝政長久被霍霆掌控,只怕有朝一日他一但勢大,會效法殷商伊尹廢立天子,另擇宗室子弟登基。」
屆時,凌朔又該何去何從?
衛驍不禁暗嘆,自己到底還是把凌央當成孩子看待。殊不知,他已是個更為深謀遠慮的大人,就連霍霆可能會效法伊尹都想到了。
他安慰凌央:「不必擔心當今天子了,霍霆若真敢廢立帝王,他死後千年都會被後人戳着脊梁骨罵,我不信他當真敢。霍霆最愛名聲,他做這麼多,一是為強大晉國力,二不過是想成為衛家第二。快到家了,不如想想晚飯吃什麼?阮娘的菜地雜草除完了沒?」
……
四月末旬,南海縣的官吏又來青蓮鎮走了一遭。
只不過這回可不是幫着韓家抓殺人真兇的,而是宣讀天子新令。
凌央找阿麗學完今日的手語,回家前恰遇此場面,便豎起耳朵認真聆聽。
果如衛驍所料,曹恆早將韓家違反新政等諸多罪狀上書去長安,天子與霍霆皆震怒不已,直接從朝廷派兵前去抄滅韓家。
餘下豪族若知法犯法,下場只會與韓家一樣。
有圈山佔地之舉的豪族見狀,紛紛歸還山林與侵佔的土地,天下百姓皆大喜不已。
且朝廷還頒佈了一條新令,為避免縣鄉官員官官相護、知而不報,凡再有違反新令者,百姓可直赴郡上向郡守陳情,一經核實無誤,揭露者賞千金。
凌央暗嘆,天子懲治豪強的手腕比先帝還要嚴厲數倍。
只要百姓能不挨餓,那些豪強被剜掉幾塊肉算得了什麼。
再細聽,又聽得鄰座兩個一看便是商賈的人談論道:
「咱們這位新陛下,年紀雖小,骨頭可真硬啊。不但勤於政事,還殺伐果決、寬待百姓,從未見過這樣的政令。」
「與其說他強硬,倒不如說是霍大將軍的功勞。若無大將軍在身後支持,他一個還未加冠的少年,怎鎮得住滿朝文武各方藩王?大將軍遠見明察,明鑑萬里,放眼當今大晉,有幾人能與大將軍相比?」
「話不能這麼說,霍大將軍再得勢,可天子照樣沒立他女兒為後。霍家二女郎聽說如今只封了個夫人,椒房殿都沒住進去。」
「這事是從哪兒聽來的?」
「我剛從縣上回來,縣上到處都在說,別看天子對大將軍言聽計從、事事虛心求教,可在立後一事上,就是不肯低頭妥協。」
「霍家女在天子登基前不就是他的正妻?怎的如今先帝孝期已過,竟不將她立為皇后麼?」
「這誰能知道?天子只道怕步晉武一朝廢后邱氏後塵,在霍夫人未生育子嗣前,不會立她為後的。」
……
泰和元年五月初,長安城,長樂宮。
凌朔讀完曹恆從嶺南送來的密信,當即命貼身近侍吳冀端來燭台,點火銷毀。
吳冀見他唇邊有隱隱笑意,卻不願表露,便雙膝跪地,在他跟前悄聲問道:「臣斗膽,曹大人可是將凌郎君的蹤跡告知陛下了?」
凌朔點頭:「嗯,阿兄他在嶺南某個小鎮上,曹恆說他現在和阿嫂過得還不錯,已經能自理了,身邊兩名僕從也未曾離開。」
不枉他特意將曹恆派去南海做官,果然沒令他失望。
凌朔的直覺向來很準,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兄嫂遇刺後,一定是逃亡了更南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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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冀鬆了一口氣:「那陛下要命人將廢太子凌氏並未身死,只是失蹤的消息傳出去嗎?」
凌朔搖頭:「不必急於一時,兄嫂剛安定下來,朕不想節外生枝。待到時機成熟,再公佈此消息。」
去歲初冬時,故去的禹璃夫人派遣殺手去梧州圍殺凌央一事,可是傳到了先帝耳中,才引得先帝暴怒,急火攻心,病情惡化。
那時所有人都只當廢太子死在了梧州,可經過一番走訪盤查,梧州那家事發客棧,並未找到廢太子和霍大娘子的屍身。
看來二人合力逃脫了。
得知此事的霍家,同樣在命人暗中尋找二人的蹤跡。
只是霍家那邊找沒找到,宮中就不得而知。
凌朔想到要事,叫吳冀盛了份白紙上案,親自提筆寫字:
「這封信同樣秘密送至南海縣,告訴曹恆,錢財方面,必不能委屈兄嫂,否則朕唯他是問。」
等他寫完信,吳冀摺疊收好,還未出宮室,就聽見凌朔猛地咳了一陣。
吳冀忙上前侍奉,凌朔擺了擺手,推開他,潔白的手帕一拿下,上面赫然是一道鮮艷的血漬。
「朕……咳咳。」凌朔強忍着腹中不適,招手,喚來殿門外另一名小太監,「去長秋殿傳話,就說朕今日身體有恙,不能去看望霍夫人。」
小太監哆嗦着提醒道:「可是陛下,您、您已經兩個月沒去看過霍夫人了,先前不是說好了今天去……」
吳冀痛斥道:「沒眼力見的狗東西!沒看到陛下都咳血了,竟敢與陛下叫板?來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凌朔痛苦地皺眉,攔下他:「不必,他也是受人所託,何必為難他一個小小太監?快去吧。」
小太監淚流滿面,感恩戴德地退下,麻利跑向長秋殿。
與天子寢殿的蕭索空曠不同,長秋殿內,處處都擺放長信宮燈照明,恍若白日。
小太監剛轉述完凌朔的話,就被入宮前來探望愛女的霍母一頓亂踹,她邊打邊叫罵道:
「沒用的東西!這是第幾次請不來陛下了?霍家養你們這群廢物何用。」
霍素持剛拿到凌朔補償給她的珠寶首飾,還沒打開看,聽到霍母這番話,她嚇得拼命使眼色,令眾宮人退散。
「母親,您這是說的什麼話!禍從口出您知不知道啊?」霍素持又氣又無奈,「天子近侍,怎可被你視作霍家家僕大呼小叫!若方才的話傳到陛下耳中,你讓霍家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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