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蠻王之所以沒有將蘇文這一眾使節直接斬了的原因,自然不是為了遵守什麼「兩國相爭不斬來使」,也不是因為畏懼南洲大唐。
事實上他們壓根不知道南洲具體是個什麼樣的狀況,也根本不在意。
北人信奉絕對的武力,除此之外皆為糟粕。
須彌海解封之際,其餘三洲或多或少都派出了人手去其餘地州探查,唯有北洲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動作。
所以他們自然不可能存在什麼畏懼的心理。
蠻王之所以留眾人一命只是因為在三日之後,北洲蠻人有一個祭祖的盛會,十年一度。
屆時王族也要出面,各族甚至要挑選祭品來供奉先祖。
這個盛會可以說是整個北洲最為盛大的集會活動。
根據以往慣例。
祭品的挑選是在北洲的每一個族群之中,將年歲不滿十五的幼童和女子剔除之後,從所有的蠻族壯年之中挑出最弱的那一位。
而為了抉擇出這位「祭品」,蠻族各個分支屆時還會在集會上進行一次全族比武,由最強者當選族長,最弱者直接淪為祭品。
這不單單只是那些先祖的事,更是牽繫到了整個蠻族。
弱肉強食,優勝劣汰,在這片土地上被放大到了極致。
所以這個集會可以說已經完全脫離了集會的範疇,代表着蠻族內部新一輪的權力更替,極為重要。
若是有實力足夠強大的族群,甚至可以選擇直接挑戰王族,爭奪蠻王之位。
只不過輸了的下場絕大多數都是死亡,少數存活的也會淪為奴隸。
事實上,當今王族的地位,已經數十年不曾變動過了。
這在整個蠻族的歷史上都是罕見。
往常最多兩三次蠻族大會,王族就會經歷一輪變換,以鮮血填鋪後來者通往王座的道路。
整個北洲蠻族,都是在血與火中降生,並一直持續到他們的終結。
他們不是在戰鬥中成王,便是在戰鬥中成亡。
戰鬥,不斷的戰鬥,便是北洲蠻人一生的寫照。
他們之中能活過四五十歲的,都已然算是長壽。
這使得北洲在下界四洲之中人數相對最少,但個體實力卻又都極為強大。
畢竟在這裏,孱弱是要以生命作為代價的。
所以若是在平日,一眾不起眼的外來使節,殺了也就殺了,無關緊要。
別說是這些外人了,就是面對自己人,蠻族殺起來也是毫不含糊。
但在盛會前夕,留着這些人屆時給先祖換換口味,似乎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
蘇文使團在這個節骨眼上過境,其實反倒是延緩了死期到來的時間。
蘇文不怕死。
從他主動從聖上那裏接下出使北洲的使命之後,他就已經做好了應對任何狀況的決心。
他已年逾七十,父母早已仙去,且一輩子未曾迎娶,膝下無有妻女侍奉,孑然一身,將所有身心都奉獻給了朝廷。
除了一顆赤膽忠心,他什麼也沒有,自然沒有什麼好擔憂害怕的。
滿朝文武,類似境況的,幾乎唯他一人爾。
他不來誰來?
「大人,您已經在這裏站了將近兩個時辰了。」
「傷勢未愈,您還是躺在床上好生休息一下吧。」
蘇文緩緩回身,看到一位青年正站在不遠處,神情擔憂的向自己開口。
蘇文幽幽一嘆,搖頭道:
「這背上的裂痕一直不曾合攏,躺在那草床上無異於再經受一次酷刑,還是站着更舒服一些。」
青年名為關岳,三十有餘,年輕力壯,眉目有神,狀態算是房間眾人之中相對較好的一個。
聽到蘇文的話語,關岳也是重重的嘆了口氣。
「這蠻人當之無愧於蠻子之名,難以交流。」
「就連這杖責用的棍棒都是凶獸的骨幹,皆帶着極為濃郁的凶厲之氣。」
「棒子是打完了,但這凶厲之氣卻仍舊殘留體內,難以去除。」
「大人您遭受的杖責數目是我們的一倍之多,倒是苦了您了...」
蘇文擺了擺手。
「哪有事事順利的。」
「事實上,如今我們現在能留下一命,就已經出乎本官的意料了,還能奢求什麼?」
關岳有些訝異的看了蘇文一眼。
「大人您早就知道此行會不順利?」
「那為何還...」
蘇文視線淡淡的看了過來。
「為何還要冒死領命前來?」
關岳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房舍內其餘人的目光也是俱是看了過來,顯然也是無比好奇。
看到眾人的目光,蘇文知道連日來在北洲受到的委屈與窩囊在他們內心已然堆積到了極致,他們此刻需要一個堅定的答案來穩固那微微動搖的內心。
蠻族大會開始的時間僅剩三日。
若是在那之前南洲尚未收到消息並做出反應,那麼房間裏的這些人將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南洲,他們將再也見不到自己的親人,一去即是永別...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蘇文一樣無牽無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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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那日蠻王直接下令將他們斬了也就罷了。
生死不過一瞬的事,以頭點地罷了。
但正是因為連日來漫長的等待,眾人才要時刻經受死亡的煎熬,這才是最難以忍受堅守的。
想清了這一點,蘇文內心微微一嘆,旋即突然輕笑了一聲。
「來肯定是要來的。」
「能談成最好。」
「談不成其實也沒什麼。」
「朝廷需要的只是一個理由。」
「畢竟我們要是不來這裏,沒有遭受過這些對待...朝廷又拿什麼理由來出兵北伐呢?」
「北洲是蠻子,但南洲可不是,其餘兩洲可也都看着呢。」
「四洲同盟的願景雖然已經初露端倪,但正是在這個時候,朝廷才需慎之又慎,切不能盲目以武力破局,否則日後必生嫌隙,得不償失。」
「動兵之前,文禮是萬不可少的一環,能為朝廷省去諸多隱藏在暗中的麻煩。」
「以武服人固然快速,但唯有以德服人才能真正長久。」
「你們中亦不乏學宮出身的俊傑,應該能夠通曉此中利害。」
「我們只是一個引子。」
「但正是因為我們的存在,朝廷的兵馬才有可能真正踏出南洲,踏在這片極度野蠻的土地上,達成天下大同的願景。」
「就像是在急流之中,想要過去對岸,唯有先搭建橋樑。」
「而我們便是朝廷大軍開往北洲的那根率先架起的獨木。」
「雖然小,但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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