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出來的手不知該如何是好,江夜雪想回抱住眼前這個他心心念念了很久很久的人,可是他不敢,他怕一切都是夢,他一碰就散了。
如果是夢,那就永遠不要醒吧,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他想着。
他很清楚,現實中,他心裏的那個人斷不會這般待他。
那個人見到他怎會表露欣喜的神情,怎會對他有這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怎會願意主動親近他。
明明知道眼前發生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可他不願去多想,也沒有避開他一直渴望的擁抱,只貪念着此刻的溫情。
所以,明明猜到一切都是假的,眼前之人也只是個陷阱,他仍舊沒有避開。
所以,當匕首後背扎進心臟的那一刻,他有防備,卻也沒有躲開。
「如果……真的是你,該有……該有多好。」
江夜雪嘴角緩緩溢出鮮血,那抹殷紅在蒼白的面龐上格外扎眼。
他的目光依舊溫柔地落在「慕容楚衣」臉上,仿若要將這張面容深深銘刻於靈魂之中。
「慕容楚衣」鬆開懷抱,臉上的急切與欣喜瞬間消散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冷漠與殘忍。他面無表情地看着生機不斷流逝的江夜雪。
他張了張唇,可還沒等他說出什麼,只聽「鏘」的一聲,而後一道雪亮的劍光閃過,脖頸處傳來劇痛,鮮血噴涌而出。
「慕容楚衣」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本該氣絕身亡的江夜雪,竟在那一瞬間拔出了他腰間的劍,對他一劍封喉。
「嗬嗬嗬——砰!」,「慕容楚衣」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脖頸,嗚嗚咽咽地什麼也說不出來,他驚恐地後退好幾步,最後栽倒在雨水中。
他死死盯着雨幕之下的江夜雪,眸中儘是恐懼和不甘。
那身白衣沾染了血水、雨水,一片污濁,最終消散不見。
「哐啷——」,望着那消散的白影,江夜雪眼底一片冰霜,他垂下眼帘,手中劍掉落在地,身體再撐不住摔倒在地,口中嘔出大口大口的血塊。
「江、江叔!?」
小易真呆住了,他實在不明白,明明上一刻還是溫馨重逢的場景,怎的突然間就變成了如今這般相互殘殺的局面。
小孩急忙去扶住栽倒在地的江夜雪,可他才六歲,小小的身軀根本扶不住江夜雪。他望着插在江夜雪心口的匕首,慌亂得不知所措。
「江、江叔,你、你怎麼樣?你堅持住,等等我,我給你找藥。」
小易真連忙翻着自己的芥子袋,掏出一個大藥盒子,他的手因為害怕而抖個不停,慌亂中他碰倒了好幾瓶丹藥,拿起又放下,可怎麼也找不到所需要的那瓶。
看着眼前已經快要急哭的小孩,江夜雪斂去眼底的冰霜,笑了起來,全然不在意自己身上猙獰的傷口。
他甚至還有閒心陰陽怪氣道:「小孩,你不孝呢,你不關心你『父親』,倒是來管我這個外人。」
小易真:「……你、你還笑得出來!」
「哎——噗——!」,見小孩又氣又惱的模樣,江夜雪動了動嘴,可剛吐出一個字,便又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壓下喉中腥甜,江夜雪抬起蒼白的手,輕輕拂去小孩精緻小臉的水漬,也不知那是淚水還是雨水。
他輕聲安慰道:「別慌啊,你不也是知道的嘛,這裏的一切都是假的。」
「江、江叔!!?你你……」
小易真面露震驚、愕然,所以眼前之人是早就知道他在騙他了。
江夜雪仍舊笑着,可赤眸中還是湧現了難以掩飾的痛苦,以及複雜到讓人看不懂的神色,儘管如此,他也還不忘調侃道:
「就你那麼蹩腳的說辭,你江叔我要是看不出來,那還是你江叔嗎。」
他又不傻,那群黑衣人,個個有着與他相似的修為,知曉他的招式,模仿他所行的陣法,還清楚他的軟肋,這正常嗎?
再者,他們打鬥了那麼長時間,城中卻無一人趕來,種種詭異之象,他又怎會不知其中蹊蹺。
原本他還奇怪,什麼樣的勢力這般蠻橫,竟拿這麼多與他修為相差不大的死士來追殺一個六歲稚童。
但如果說,他所處的這個世界是假的呢,或者說是,這個世界是以他的記憶來建構的呢。
所以,這還有什麼不能解釋的。
眼前一切不過一場夢,以他的思想構造出來的夢境,其中之人的修為定然與他無甚相差,自然也能輕易搬用他所學之物。
好煩,他還真的以為他回來了呢,他還真以為他見到那個人了呢?
原來只是一場夢啊。
不過是夢也好,既然是夢,那他就不怕因為殺人,那人會對他厭惡生氣了。
思緒回籠,江夜雪微微眯起眼眸,透露出絲絲危險之意,也不知究竟是誰將他拉進了這個幻境。
還有他所遇到的這個出身不凡的小孩又是來自哪裏?
製造幻境的幕後之人為何致力於殺掉他,是他身上有什麼他們所需之物?
還是說,他是幻境解除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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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易真不知江夜雪在這短短時間裏思緒萬千,他心急如焚地在記憶中搜尋着那可以救命的丹藥。
「江叔,對不起,我……」小易真低頭道歉,但他尋找丹藥的手從未停過。
他一開始只想借着江夜雪「故人之子」的身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求得片刻安寧,尋求回去的方法,可他從沒想過要傷害對方。
他不能讓無辜之人因他而死,不可以,不可以死。
「找到了!」
終於,他找到一個通體雪白有着梅花紋路的瓶子,他趕忙將瓶遞到江夜雪面前,眼中閃爍着希望的光芒。
「歸元丹,娘親說過這可以醫死人肉白骨,它一定能救你的,江叔,你快吃了。」
歸元丹乃救命神藥,有着醫死人肉白骨之效,傳聞只要魂魄沒有消散便能將其救活。
其煉製材料稀有難尋,又極難以煉製,縱然價值連城,也只是有價無市。
雲夢易家,雖然底蘊豐厚,但此類丹藥,也不過十數枚。
而小易真雖然身為易家少主,身上也只有一枚。
望着小孩殷切的目光,江夜雪思緒拉回,他掃了一眼透着不凡氣息的藥瓶,卻沒有接過。
眼前的景色越發模糊,雨水再次將身上的衣物打濕,他身體好生冰涼,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度。
將歸元丹推回去,江夜雪撐着最後一口氣,艱難開口道:「別浪費了,自己好好留着。小孩,忘了這裏發生的一切,離開吧。」
雖然他對這歸元丹挺感興趣的,但這似乎是小孩最珍貴的東西,他收下了總感覺良心過不去,算了算了,他就勉強當一次好人吧。
可小易真直搖頭,他一把扯開藥瓶中蓋子,將丹藥倒了出來,四周頓時藥香四溢,一股玄妙的力量縈繞在周圍,他將歸元丹遞向江夜雪唇邊。
「江叔,吃了好不好,你一定會沒事,會沒事的。」他哀求着。
蹙眉看着小孩,江夜雪再一次輕笑出聲,他接下那粒流光溢彩的歸元丹,卻沒有吃,還有心去逗弄小孩。
「傻小子,哪有人騙人像你這樣騙的,不就是相識了半日,你就急得把半個身家送出去。」
小易真卻是半點笑容也無,還以為江夜雪又在埋怨他,便又開始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騙你的,我錯了,我給你道歉,你吃藥好不好。」
江夜雪卻不為所動,他輕輕搖了搖頭,輕嘆一聲,抬手捂住小孩的眼睛,忍着身上的劇痛,輕柔地擁住小孩,安慰着小孩。
「別道歉了,沒生你氣,江叔知道你的難處。」
小孩年僅六歲,即便他心智再成熟,獨自一人處於陌生環境中,既無保護自己的能力,又要處處提防潛藏的危險,這怎會不害怕恐懼。
小孩能不崩潰就已經很好了,他尋求庇護的想法,江夜雪能理解。
反正就一個小孩,他出手幫一下怎麼了,也不會掉塊肉。
「咳咳咳」,江夜雪忍不住咳嗽起來,失去血色的唇又一次被唇角血痕染紅,他垂下眼帘,合上眼眸,輕聲在小孩耳邊說道: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出現在我的幻境中,但好像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出去,所以,別自責,不是你的錯。」
兩番追殺,雖是打着小易真的名號來的,可在交手之時,江夜雪很清楚,相對於殺小孩,這些人似乎更想殺死他。
他很想問候問候操控這幻境之人,是不是有什麼大病,沒經過他同意就將他拉進來,這就算了,還派那麼多人殺他。
什麼仇什麼怨,用得着這樣彎彎繞繞動手?
想着想着,他腦海中不禁浮現了慕容楚衣的模樣,無奈嘆息一聲,唇角勾了勾,他笑道:
「說來,應是我謝你才對,謝你讓我見到了思慕已久的心上人。」
雖然,那是假的,可是那個擁抱,真的好溫柔,好溫暖,是他求而不得的。
那是連在他夢中都不願意出現的人吶,再次見到他,他怎會不歡喜呢。
捂着小孩眼睛手心似有暖流流過,江夜雪回神,艱難抬了抬眼皮,眼前已經看不清任何事物,但他知道,是小孩哭了。
這眼淚煞是滾燙,讓他冰涼的身軀感受到了些許溫度。
江夜雪嘆息,這小孩,臨了臨了,還得給他添一層負擔。
也不知道他離開後,這小孩能不能破除幻境,算了,他能幫的都幫了,接下來的,就看小孩運氣吧。
至於目睹他的死亡,算是他教給小孩的一課吧。他沒有告訴小孩,他這只是在幻境中死亡,不是真死,可誰讓小孩騙他呢,拿一點報酬不過分吧。
「小孩,再見。好好活着,你總不能讓你江叔白死是吧。」
江夜雪的聲音越來越微弱,直至最後消失不見。
他冰涼的手緩緩從小孩的眼睛上滑落,那粒歸元丹被他塞在小孩手中。
感受到眼前之人氣息消失,小易真怔愣了許久,回過神來,他緊緊抱住江夜雪越發冰涼的身體,淚水不斷湧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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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你、你別走好不好!求你……別走!」
「砰——」,天邊又一道驚雷炸響,照亮了整個昏暗的天際。
雨,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打在地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
小易真滿臉淚水,雙手緊緊抱住江夜雪越發冰涼的身體,那無助與絕望的哭聲被滂沱大雨吞沒。
他不明白,為什麼上一刻還溫馨的畫面,此刻卻變成了這般殘酷的結局。
他看着江夜雪蒼白的臉龐,那抹殷紅依舊扎眼,可卻再不似初見時那樣充滿了妖冶危險,心中的悲痛如潮水般湧來。
「那叫做慕容楚衣的人真就那般重要嗎,讓你明知是陷阱還要往裏跳?!」
小易真沙啞着聲音問出心中問題,他不明白,江夜雪明明一早就看出問題了,可為什麼還要跳進陷阱里。
那人雖然好看,但也不至於讓人失了智啊!
他想不通,而他的問題也註定得不到答案。
「江叔,江叔,……江夜雪!」
小孩一遍又一遍喚着江夜雪的名字,語氣中儘是自責,只盼江夜雪能再次睜開眼睛,然而,回應他的只有無盡的雷雨聲。
江夜雪不知道,他的一次惡趣味,給一個六歲的小孩留下了多大的陰影。
主要是江夜雪覺得,他和小孩相識也不過短短半日,又沒什麼深刻情義,小孩頂多就是初次面對他人的死亡,心中會感到恐懼、不安,待過些日子就好了。
江夜雪完全沒想過,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裏,連真身都沒有的他有朝一日,竟會成為一個人終身無法擺脫的夢魘。
大雨還在下,而江夜雪的身體已開始消散,小易真緊緊抱住努力想溫暖的人,最終什麼都沒有剩下。
小孩手指收緊,緊緊攥住江夜雪死都不肯服下的歸元丹,心臟仿佛被什麼壓住了一般,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嘗試大口呼吸,可咽喉像是被人扼制住了一般,難受到了極致。
「噠~噠~噠~」,耳邊似有腳步聲傳來,小易真餘光瞥見一道白影朝他而來,不得不暫時壓下心中難受,面露警惕應對來人。
來人的腳步停了,天邊的雨好像也停了,不對,是來人用傘替他擋住落在身上的雨。
是誰?!
喜歡寒衣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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