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寧,你知道溫迪戈這個種族名詞的由來嗎?」
蕭瑟的山谷,遠處傳來不知名的獸吼。
格爾一邊悠閒地翻烤火堆上的肉塊,一邊開口問。
我坐在乾枯的樹墩上,看着時大時小的火焰,大腦一片空白,正要回答「不知道」,驟然掉落在頭頂上差點讓我咬到自己的舌頭。
自從被趕出城市,在凍原上遊蕩,生活好像一下子就上了難度。
每天不僅要防軍隊,防失溫,還要防盜竊,防勒索。
睡不了整覺,卻可以一直戰鬥到太陽落山又升起。
這會功夫還要圍爐夜話,有點強人所難。
「溫迪戈在烏薩斯語裏的意思不就是『不死的食人怪物』嗎?」
聽到我這麼說,世界上唯一的溫迪戈學者點了點頭。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在這片大地完全被永無止境的冰雪覆蓋時,萬物消亡。一個父親為了活下去,選擇吃掉自己的兒子。那位父親因此受到天譴,成為了最初的溫迪戈。」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還有後續,因為詛咒的緣故,那位父親得到了永生不死的軀體,但無論怎暴飲暴食,飢餓感卻夜以繼日折磨着他的神經。日積月累,他渾身上下每一寸皮膚因為飢餓而乾枯,使他的骨頭從皮膚中暴露,演化成如今大家所知的模樣。」
「這不是更慘了?真是過分的神明。」
雖然大半夜講這種故事有些令人脊背發寒,不過這種傳說在民間故事中也不算稀奇,反而是相當標準的類型。
只要隨便跑到一個村落,就能從老人那聽到大差不差的版本。
「所以,為什麼突然聊起這個?」我問。
「和父親決裂的那天,那個瞬間,我好像看到了,父親殺死我的場景,現在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格爾苦笑。
「應該說是種族天賦,我有種直覺,這個日子越來越近了。也許就是下一次集會,下一次遊行抗議,我會被他和他的士兵殺死。長矛貫穿胸膛,鮮血流淌成冰。」
「……別這麼說,大尉不會那麼做。」
我一愣,連忙反駁。
「實在不行就逃跑吧,像現在這樣不也很好?」
「別那麼着急。死亡沒有那麼糟,至少沒你想的那麼糟。」
他還是假意很輕鬆的說着,好像完全不覺得這個話題有什麼陰暗面。
不曉得為什麼,一聊起大尉的事情,格爾總是那麼決斷又單一。
像極了他父親。
那時候我還不懂,直到某天我突然明白。
「我看不到那一天了,但是奎寧,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有問題。」
格爾語氣誠摯,就像是在給小弟交代後事。
「我死後,哪怕他作出一丁點讓步,也請你替我保護他,引導他,讓他不要和這個世界斷了聯繫。」
「母親死的時候……他不願意續弦。但是我死後,一個人太過孤獨了,他受不住。就讓他收養一個兒子、不,還是一個女兒吧。」
「!你為什麼?!」
「奎寧,你一定不知道自己睡覺的時候會說夢話吧。我知道,父親從來不會說謊,他第一次見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我一直都知道。」
「……」
零散的詞彙到了嘴邊,卻無法拼湊出完整的話語。和喉嚨里殘留的廢物一樣,靈魂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破碎了。
我的眼神一定變得很恐怖。
恐怖到格爾滿臉寫滿痛苦。
「對不起。」他說。
「不,沒關係。」我點點頭。
又點點頭。
沒關係。
「諷刺的是,在壞的世界,我們也好不了。」
死白的皮膚。堆積的屍體。沒有盡頭的犯罪者名錄。非常非常糟。
但還不夠糟。加入糾察隊,我一直找一直找,幾乎尋遍了烏薩斯每個荒村角落。
感染者恨我,他們說我是帝國的瘋狗。貴族們懼我,他們覺得我是下一個大尉。同僚們咒我,稱我為無血無肉不知停歇的機器。
沒人能夠忍受我。
沒人能夠理解我。
沒關係,因為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我在找一隻尚未出生的白兔子。
我要把她的全家送到礦場去。
送到西北凍原的礦場上去。
「長官,名單已經整理出來了。」
「怎麼還有兩行空白?看到那邊那一家卡特斯了嗎?加上吧。」
我說,以毫無感情的語調。
——
切爾諾伯格核心城。
無人機登上封閉層的最後一刻,從傳來的決鬥畫面里,宛如戲劇演出般,看到了生命凋零的瞬間。
帶着耀眼的火焰的拳頭落下時,霜星百分之百吐出了自己的內臟。
說真的,我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
在無數次演算後,霜星的死亡似乎是一種必然。
聯繫着大尉生命最後一道光,即將黯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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