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夜裏,余閔終於咽了氣。
帥府上下死氣沉沉的,哪裏還會吃些什麼年夜飯,不過是裝模作樣的包了幾個餃子,便派人送去各個兒的房中了。
蕭子窈毫無胃口,便將沈要喚了過來。
「呆子,快來陪我吃餃子。」
他於是很聽話的坐了下來,又幾乎是狼吞虎咽的吃起了餃子。
蕭子窈好笑道:「你就這麼喜歡吃餃子?」
沈要一滯,眨巴眨巴眼睛,腮幫子還鼓着,模樣顯得有些狼狽。
「嗯。」
他咽下滿嘴的肉香,聲音很低很低,「因為喜歡過年。」
蕭子窈托着腮,笑盈盈的看着他。
「真看不出來,你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過年怎麼了,過年有什麼稀罕的?」
沈要抹了抹嘴,淡淡的說道:「因為只有過年的時候才可以聞到肉味。餃子裏有肉味。」
話畢,他便小心翼翼的夾起一隻餃子,輕輕的放進了蕭子窈的碗裏。
沈要討好的問道:「六小姐不吃嗎?」
蕭子窈倏爾別過頭去,頭低了一低,復又轉回來,道:「那我就勉為其難的陪你吃幾個。」
她雖不言不語,心中卻是有些動容的。
沈要性子冷,無論說些什麼、做些什麼,都是淡淡的、漠漠的,根本看不出什麼好惡。
誰曾想,他一旦坦率起來,倒是讓人止也止不住的念在心裏了。
窗外,鞭炮聲此起彼伏,遠遠近近的喧囂不止,帥府冷寂着,慢慢的結了冰。
蕭子窈於是放下了筷子,直拽着他出門去。
沈要匆匆的說:「六小姐,披件衣服再去……」
可蕭子窈根本不聽他的話,只哆哆嗦嗦的站在廊下打抖。
「沈要,今夜是除夕,你只管說出你心中之所求,新年必會靈驗的。」
沈要無奈的搖一搖頭:「不必了。我不信這些。」
說罷,便脫下了大衣,緊緊的攏在了蕭子窈的肩上。
他當然不會信,因為他早已有了答案。
他那滿心的肖想,註定是見不得光的。
可他卻忍不住的貪婪着。
鞭炮放得熱烈,黑夜中漫起了繚繚的硝煙,沈要悄然的顫抖着嗓子,啞聲道:「……子窈。」
我想要你。
我所求的,只有你,蕭子窈。
他於是偷偷的瞄一瞄蕭子窈,卻見她只是遙望着夜空,似是不曾聽見他的奢望。
沈要兀自暗笑一聲,心下有些發涼。
然,卻是這一瞬,便聽得蕭子窈輕輕的問道:「呆子,怎麼了?」
沈要登時抬起頭來,更緊緊的盯住了她。
「六小姐,我……」
「你叫我的名字,我聽見了。」
「六小姐,是我冒犯了……」
蕭子窈打斷他道:「嗯,是挺冒犯的。」
沈要聽罷,一下子便咬緊了牙關。
他只將頭埋得更低、更深。
那些卑微的、下賤的愛意,簡直快要將他絞死了。
沈要幾乎窒息。
可蕭子窈卻說:「方才你的聲音太小了,你重新再叫一次,聲音大一些,我便饒了你。」
沈要一怔,復又嚅嚅的問道:「六小姐……您逗我逗得還不足夠嗎?」
他的嘴巴里有些苦澀,於是,看她的眼神便也是苦的了。
他只求蕭子窈能夠放他一馬、饒他一命,別再逗他了,不然,他會恬不知恥的沉淪下去的。
然,一切盡不如願。
「不足夠。」
蕭子窈巧笑嫣然,眼中是映夜的煙火,桃色妖嬈。
「……阿要,不足夠。」
蕭子窈如是說道。
沈要張一張嘴,痴痴傻傻的默了片刻。
蕭子窈原是嬌笑着,瞧見他那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當下便有些惱了。
仿佛是鼓足勇氣的表白打了水漂似的,一切心意統統有去無回了。
她於是惡狠狠的戳一戳他的心口,一迭聲的叱道:「算了、算了!你快回去吃你的餃子吧,呆子!」
話畢,便氣鼓鼓的扯下了沈要的大衣,更一股腦兒的揉成了一團,兇巴巴的砸在了他的身上。
「還不快些進來!待會兒餃子涼了,就不好吃了!」
沈要微微的恍着神,懷裏抱着成團的大衣,眸光暗烈。
蕭子窈這幾日吃得極少,餃子至多只能吃三個,其餘的便都餵給了沈要。
她只是看着他吃,便也能夠感到非常的快樂。
「呆子,你知道我小時候最求的是什麼嗎?」
蕭子窈笑眼彎彎,聲色柔柔,「我每年除夕,都求爹爹能夠回家來。」
沈要聞言,嘴巴兀的一頓,像是一下子失了味覺似的,只覺口中如同嚼蠟。
蕭子窈仍在回憶着從前。
「小時候我總是見不到爹爹,他總是在外面打仗,我甚至記不清他長什麼樣子……直到有一年,二姐告訴我,除夕許願便可求仁得仁,我便說我想求爹爹回家。」
「結果,除夕當夜,我在屋外許願受了風寒,便害了肺炎病倒了。那時,我四哥在外念軍校,接了電報便跑回來看我……分明所有人都陪着我,只有爹爹不陪我。」
「我當時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哭,怪二姐騙我。可誰知道,一開春,爹爹便打了勝仗。他回了岳安,又置了現在的帥府,從此,我們一家人便團聚了、再也沒有分開過了。」
蕭子窈絞緊了手指。
「原來二姐根本沒騙我,只要在除夕許願,就一定會如願以償的。」
她愈說,聲音便愈矮。
「我們一家,好不容易才重逢的,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了。」
沈要更了一下,竟然鬼使神差的問道:「那我呢?我不是六小姐的親人,您會不會有一天不要我了?」
「不會的。」
蕭子窈偏着頭,用濕漉漉的眼睛望着他。
「我要你的。沈要,我也不能失去你。」
那餃子漸漸的涼了,肉香淡了些,可沈要卻吃得津津有味。
蕭子窈忽道:「左右閒來無事,改天我也去學一學做菜好了。」
沈要緊一緊眉心,倏爾脫口而出:「六小姐不要學。」
「為什麼不學?」
「我會做菜的。」
沈要定定的說,「六小姐想吃什麼,我可以去學,不必您費心費力。」
蕭子窈好笑的點一點他的眉心,只如蜻蜓點水似的。
「我也只是學一學包餃子。」
她不緊不慢的說着,「等我學會了,保不准一個高興,便賞你一口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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