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不相思 第189章 本性難移,口味難改

    郝姨心有七竅,既然蕭子窈胃口小,那她便投其所好的翻着花樣多做些菜式,於是拳拳的小碟一連擺上桌來,便可以旦旦而食。

    試菜有規矩,總要講究團團圓圓。

    郝姨一見沈要還未下樓來,便問道:「夫人,沈軍長不來嘗嘗味道嗎?」

    「他不挑嘴。」

    蕭子窈一面說着,一面漫掃一眼菜色,不好也不壞,卻是盡心盡力的討着她的巧。

    可她卻只信手去夾一道平平無奇的西紅柿炒雞蛋,又避着那金燦燦的雞蛋專挑西紅柿吃。

    其實,單看陳列,這道菜的確離蕭子窈手邊最近,郝姨以為是她身上壓着規矩,畢竟豪門權貴用膳也須人伺候,於是立刻推去一道豐肌細骨的鱸魚到她眼前。

    「夫人,我老家在河邊,最擅長做鱸魚吃,您試試!」

    郝姨為人熱絡仔細,蕭子窈自然是喜歡的,只不過,此番卻並非是她故意挑剔,實在是胸中結了一口悶氣難下,根本教人吃不進許多。

    她便只好藉口道:「我不大會挑魚刺,這道菜就留給沈要吧。」

    話畢,她便擱下了筷子。

    當是時,沈要還忙於軍務,方才也不知是帥府還是軍中來了電話,一講便講了許久。

    「沈要,恭喜你喬遷新居!父親仁厚,准你多玩幾天夫妻過家家的遊戲,可你最好拎得清輕重,一旦蕭子山捲土重來,到時候你我都不能好過。」

    電話那頭,梁延根本笑得冷然。

    「現在這個點鐘,蕭子窈莫不是在等你用飯罷?咱們不妨猜猜看,若是她知道當初是你偷了蕭子山的行軍地圖、又害蕭子任替你頂罪,就依着她那般睚眥必報的脾氣,會不會在飯菜里給你下毒?」

    「這不關你的事。」

    「呵,我不過是提醒你一下罷了。」

    梁延涼涼的說道,「沈要——沈軍長,還請你千萬擺正自己的位置!可別忘了,你到底是怎樣一步步爬到這個位子上來的!」

    電話戛然而止了。

    聽筒里還餘下一點白茫茫的噪音,他的腦海里也餘下一點白茫茫的空想。

    若是蕭子窈知道了真相……

    ——她還會愛他否?

    真奇怪,比起可能會死的結局,他也許更在意於此。

    那便就讓他二人互相毀滅、互相深愛罷。

    反正,他早已經罪無可恕了。

    沈要下樓去時,蕭子窈正興致缺缺的吃着一碗酥酪,飯菜用紗籠罩着,有些冷了。

    「我叫郝姨去把菜重新熱一遍。」

    「沒事,冷的也能吃。」

    之於吃食,沈要總是不大講究的,許是曾經吃慣了饑寒交迫的苦,他便全然不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道理。

    於是掀了紗籠,卻又見菜色工整得仿佛紋絲未動,心下立刻便起了疑。

    「菜不合口味?」

    蕭子窈漫不經心的應道:「在山上吃慣了清湯寡水,忽然有些吃不慣油鹽罷了。」

    他還不懈,又問道:「那怎麼吃得下酥酪?」

    「我想鵲兒了。」

    她於是很不得已的、懨懨的一嘆,「呆子,我已經離開家很久了。」

    沈要只管將她話里的刺咽下去,又將那魚里的刺撇出來,默默無言。

    四下靜了半晌,他風捲殘雲似的扒飯收光滿桌,終於抬眉。

    「郝姨是不住家的……子窈,你要不要再挑個丫鬟?」

    他問得忐忑不已,唯恐揭了她的傷疤,偏又不得不問,只因着他總放心她不下。

    然,他惴惴的苦等,卻終究還是沒能換來她的答案。

    晚間,郝姨洗淨了碗碟、又簡單打掃過家居,沈要便准她下工了。

    「郝姨,明日也有勞你。」

    他說罷了,郝姨登時顯出驚訝的神色來、更連連的問道:「沈軍長,夫人當真願意用我了?可我分明瞧出夫人似乎並不愛吃我做的菜,莫不是可憐我的?」

    沈要面無表情的睇了睇眼,很算不得坦白:「她不會這麼想。」

    「可夫人連酥酪也吃剩了……」

    話音至此,沈要終於忍無可忍,卻不知是忍不得郝姨過分的體貼、還是忍不得自己徒勞的愧悔,便索性冷言冷語的打斷了她去。

    「郝姨,子窈願意留下你,於你來說應當是一件好事。」

    「可……」

    「你家的店租不便宜,孩子也快讀書了,這份差事能幫到你不少。」

    他總也精於算計,總也不動聲色,便總也容易蒙蔽人心。

    郝姨果然啞住了。

    他於是下一道虛情假意的逐客令。

    月上中天,有銀河曳地。

    蕭子窈闔不上眼睛。

    錦被的面上繡着芊芊的花蔓,正與她舊時用過的一床背面很相似,眼下細細的回想起來,原來那背面還是鵲兒繡的,竟不如現下的這一床來得漂亮。

    她心下便不由得又有些鬱結,就連五臟六腑也被壓得都想吐出來。

    誰知,一旦有了這般的念頭,她竟當真犯起了噁心。

    於是一推沈要,只管打落那十指相扣、掌紋相接的手,顫顫巍巍的便要跌下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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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瞬驚醒。

    ——又或是他不過只是裝睡罷了。

    「怎麼了?」

    卻見他一把扶住蕭子窈的腰身,復又牢牢的扣進懷裏,眸光在她之後森然暗烈,如狼似虎。

    「我有些噁心,你放我下去,我好想吐……」

    沈要一下子愣住了。

    他隱約想起晚間那一碟碟完好如初的飯菜,西紅柿炒雞蛋竟被她挑得只剩黃色,更加她近來時常顯出的倦態,或渴睡、或作嘔,實在好像有了身孕一般。

    他心下油然生出一個惡毒又自作多情的念頭。

    ——也許,此番既是天意。

    一個孩子,非常足夠拴住一個家破人亡的苟活之人。

    非但如此,一個胎死腹中的孩子,更容易教人念念不忘。

    之於蕭子窈,他自是永遠深愛永遠敬畏的,她永遠值得,可她的孩子卻不值得。

    ——哪怕,那分明也是他的孩子。

    他於是小心翼翼的扶着蕭子窈下了床去,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唯恐她覺出他那通身的、興奮的戰慄。

    浴室里,一面幽暗的水銀鏡子映出他的臉,刻痕般深沉陰鷙的眉眼包藏禍心,他口口聲聲的愛慕是真,心心念念的算計卻也是真。


    蕭子窈還躬着身子乾嘔着,他一眼看盡她的背脊,纖細如蝶骨,婷婷易碎。

    她已然不能夠再被打碎哪怕一次了,卻又註定下墜、粉身碎骨。

    蕭子山此局,他還有得解。

    ——沈要如是想到。

    然後,夜不能寐。

    曉初風不定,亂打落花無數。

    沈要晨起上職,卻見院中滿地殘紅仿佛流盡一地殘血,很有些不詳。

    索性郝姨早早的便來了公館,以文火慢煲一盅銀耳粥,她手腳利落勤快,不刻便將院子掃了個乾淨。

    當是時,蕭子窈還凝眉睡着,沈要不忍打擾,便囑咐了郝姨幾句。

    「郝姨,大夫說子窈氣血虛,走路要很小心,她若是上下樓你便攙扶着點兒。」

    「這是自然的!不如我再做些補氣血的吃食給夫人一道嘗嘗?」

    沈要微一語滯。

    他無端想起從前蕭從月有孕的那一段,大夫只道體虛便不能進補,免得吃不住,反倒容易滑胎。

    他暫且還得留住這個孩子。

    於是便說:「不必了,照常做些清淡的。」

    話畢,便嚴嚴的壓低了軍帽上職去了。

    昨日,梁延曾在電話里與他通信,只道近來城中暗流洶湧、草木皆兵,實在不得不防,卻又有一份驚天的密報必要他親眼來看。

    他只得徑直找上門去。

    於是,甫一推門而入,沈要便瞧見了梁延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你今日倒是來得挺早。」

    梁延不緊不慢的說道,「莫非是想通了?」

    沈要漠着眉眼,不答反問:「你到底想讓我看什麼?」

    他做人本就沒什麼和顏悅色,一見梁延,便更加冷得明目張胆,索性他二人相看兩厭,自然也不迂迴,立刻便將話頭擺上了名面。

    卻見梁延從容遞來一封電報,復又挑眉一笑:「你想看什麼,這裏面便有什麼。」

    沈要於是信手抖開那白紙。

    誰知,他不過上下信掃一遍爾,眼中便立刻現出了精光!

    不為其他,只因着那信中所寫,正是蕭子山的下落!

    那信報書如是,只道城門關口近來陸續放進許多人口,各中自有流民、貨郎、馬幫、戲班子,縱然人數星零又各不相同,可儘是些壯年的男丁。

    所以,這份函報雖不確鑿,卻也足夠明白。

    「怎麼樣?我這份喬遷之禮,沈軍長可還喜歡?」

    梁延笑意盎然。

    沈要於是壓下眸光,復又面無表情的問道:「你既然已經掌握了蕭子山的行蹤,為什麼不自己行動?」

    「我既然養了獵犬,為何還要自己出手?」

    梁延一瞬反口失笑,卻根本笑不盡眼底,「沈要,你可別忘了,你不過是我梁家餵大的一條野狗,再怎麼威風也離不了梁家!我只是看你最近有些忘了本分,便想着拿蕭子山當獵物馴一馴你罷了。」

    「哦,對了,我還聽說蕭子窈身邊最近死了不少人?是她殺的、還是你幫她殺的?我勸你還是別再白費功夫了,這岳安城裏有那麼多人,萬一哪天她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開槍打死了也未可知呢。」

    「所以說,你倒不如好好的當一條走狗,這樣我自然就會把蕭子窈平平安安的送到你身邊去。沈要,人養狗是因為狗有大用,我父親之所以肯提拔你,就是因為你有用,你且給我記住了。」

    他胸有成竹的說罷了。

    沈要終於開口。

    「你想將蕭家餘部一網打盡。」

    梁延道:「沈要,這就是我與我父親都捨不得你的原因。你會打仗、會殺人、會潛伏、會偽裝,有你這般的惡犬我梁家便可以橫掃四方。這次,我就是要你瓮中捉鱉、把蕭子山給我拿下!」

    當是時,校場之上的練兵聲只管打打殺殺的湧進了窗里,好像一場難平的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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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信誓旦旦,沈要一言不發。

    ——無妨。

    反正,他已是勢在必得了。

    沈要最終還是默默的退出了門去。

    卻見他自顧自的取了車子,油門一踩便開出了軍營。

    路上晴光正好,有小販擺攤叫賣。

    「紅糖雞蛋、湯圓甜酒、杏仁酥酪,現包現煮、現煮現賣咯——」

    他只將吆喝撿着聽,便當即剎住了腳。

    「有賣酥酪的?」

    那招喝的婦人沖他不卑不亢的笑一下:「當然有!」

    沈要直覺一瞬有些眼拙,仿佛曾經見過她似的,好面熟。

    於是下車來,復又先行付了錢道:「先煮一碗嘗嘗。」

    「好嘞!」

    他原是想着,若是這酥酪味道尚佳,他便多買幾碗帶回去與蕭子窈吃,也好討她的歡心。

    便就擇了個板凳坐下,又見這小攤以藍布搭成,灶前正蹲着個生火的姑娘,看不出身量,卻是頸間垂着的辮子系得漂亮。

    沈要忽又覺得那背影也有些眼熟。

    誰知,那酥酪易熱,他心下正還古怪的想着,一碗香氣騰騰的酥酪便端上了桌來。

    酥酪的甜香蒸着他的眼,他於是很經心的嘗了一口,然,卻是這第一口,竟教他一瞬打落了勺子。

    ——這是鵲兒做的酥酪。

    又或是說,這碗酥酪竟同鵲兒做的味道全無二致!

    更何克,縱他飲食一向敷衍,卻也記得住鵲兒常做的那一碗酥酪,雖然無甚美味,可到底是蕭子窈賞的,他自然惦記!

    沈要霍的站了起來。

    他個子好高,一下子起身便立刻顯出實打實的威壓,那婦人以為是他發怒,當下便青了臉色,更一把拉過那爐邊的姑娘彎腰賠起了不是。

    「軍長消消火!莫不是我這酥酪蒸得太難吃把您惹惱了?還請您不要計較,這碗就當是我們娘倆孝敬您的可好……」

    「不。」

    沈要定定的打斷她道,「你們把頭抬起來。」

    他聲色冷淡冰涼、語意也不詳盡,那婦人聽了更怕,哪裏還敢抬頭,腰背反而低得更厲害了。

    他見此一時不耐,便又說道:「不是不好吃。抬頭。」

    一旦聽得沈要的語氣有些鬆動,那婦人適才攜了女兒瑟瑟發抖的直起了腰來。

    他終於得以看清這母女二人的面目。

    沈要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是……鵲兒?」

    他對着那姑娘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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