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從玉說得不錯,梁顯世倒底還是死得不明不白。
屍檢安排在午間,梁延方才出了手術室,便要強撐着傷腿趕去一觀父親的開膛手術。
他傷得卻是不算太重的,因着沈要那一槍沒想要他的命,只想廢他的腿,又好在當時還有蕭子窈在旁,沈要唯恐失手傷了她去,便有些打偏了。
如此,那子彈便只是貫穿他的左腿,未能傷及腿骨,他連輪椅都不必坐。
他於是拄了拐,只管默默的等在手術台前,又見那柳葉刀明晃晃的割開皮肉肺腑,還未凝滯的死血便湧上來,像捧上一束正紅色的鮮花。
再之後,便是拆分臟器零件了,如吃西餐,一塊牛肋排要切作數枚,細細分食,切分一顆心臟也如此,刀尖刺下去,有點兒彈,終於破開來,便發出「噗」的一聲。
他直覺有些天旋地轉,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推門逃掉,誰知,只一打眼,便就瞧見了外頭長椅上端坐着的蕭子窈。
「你來幹什麼?」
蕭子窈若無其事的笑笑:「我來看你的笑話。」
她言笑晏晏的,美人大約都如此,刻薄,卻很難容人置喙。
梁延只在她身側坐下。
「蕭子任死的時候也是這樣?」
「不這樣。」
她說,「我五哥那時腸胃都爛了,又出血,軍醫說,在他腸胃裏甚至找不到一塊完好的黏膜。」
「那現在你滿意了嗎?」
「不滿意。」
「那我們以後算什麼關係?」
「走着瞧的關係。」
梁延於是輕輕一嘆,復又指了指自己的左腿,道:「飯盒會還你的,但是衣服沒辦法了,你說個價,或者說在哪買的,我賠你一件一模一樣的。」
然,他只管說罷了,誰知,蕭子窈卻是不從。
「那衣服是我二姐以前裁給我的——用她結婚時候備的嫁妝。你賠得起嗎?」
她站起身來,說話不輕也不重,眼光卻輕飄飄的落下來,看他仿佛是在看一個無知者無畏的傻子,又帶着點兒不屑,微微的冷。
一時之間,他居然喘不過氣來。
「我三姐早上才和我說,她以後都要住在帥府照顧霍老太太。梁延,恐怕我們以後要經常見面了。」
話畢,她轉身就走。
午間晴光正好。
沈要已然等在了醫院的廊下。
方才,蕭從玉分明才吃不到半碗餛飩,便突然被人叫回了帥府。
原是那來人道,說是霍老太太驚悸而醒,這會兒身旁沒個知冷知熱的人陪着實在不行,於是,蕭從玉連屍檢都還未等到,便只好匆匆忙忙的擱下碗筷趕了回去。
如此,蕭子窈便琢磨起來,應當如何先將沈要打發了,免得待會兒她與梁延相見,帶着他、便像帶着一條亂咬人的狗,更何況,要見的那人,還正是被這條惡犬剛剛咬過的人。
真為難!
蕭子窈暗自扼腕。
她簡直不敢細想,倘若這般,那便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了。
萬不得已,她便招了招手,只將那始作俑者先騙來身前,道:「呆子,你看我的臉,是不是有些紅腫了?」
沈要一下子緊張起來。
「還很痛?」
他眼色一暗,指骨微微發青,「我帶你去上藥。」
「哎呀,不是,早就不疼了!」
她隨口胡謅,「我是覺得頂着這樣的一張臉實在不好看。不如,你現在就跑一趟百貨大樓,幫我去買一盒白玉粉,這樣我也好遮一遮。」
沈要眉心微皺,歪了歪頭:「什麼是白玉粉。」
「就是水粉!」
她叫起來,復又連連的推他出去,道,「你不認識也沒關係,等到了百貨大樓,自然會有銷售小姐教你認識的!」
如此,沈要便被她這般稀里糊塗的哄走了,卻不想,這呆子辦事倒是迅速,連半個鐘都不到,人便已經趕了回來。
眼下,他手裏正握着兩隻牛皮紙袋,一見蕭子窈走了出來,便立刻湊上前去,只管獻寶似的同她說道:「六小姐,我沒買過胭脂水粉,不知道該買哪個,所以就一樣買了一個。」
蕭子窈輕笑一聲,也不細看那袋子裏的物件,反是用力戳他一下。
「你倒是動作快。」
「——因為,我其實都知道,你是騙我的。」
他忽然說,只不過,那聲音卻並不惱,也不冷,反倒像是淡淡的問她一句,六小姐,我做得好不好似的。
「我知道你是想趕我走。」
他頓了頓,終於又說下去,「我都知道,但我還是喜歡。」
蕭子窈直覺心下一顫,竟連帶着唇舌也發顫。
「喜歡什麼?」
「喜歡你。」
沈要說,「喜歡你把我騙得團團轉。也喜歡你。」
說罷,他便輕輕的舉了舉手裏的紙袋,仿佛是在搖尾乞憐一般,克制又卑微。
「六小姐,其實我也在騙你。我是假裝拗不過你的。」
他於是微微俯下身去,那黑沉沉的一雙眼也一心一意的望定她去,像冬湖,平日裏都結冰,偏偏,一見她來,便逢春來。
「因為那樣,就會顯得像是,你在對我撒嬌。」
蕭子窈啞然一瞬。
卻是默了半晌,終於失笑,眼波流不斷,笑里愛將紅袖招。
「那我們扯平了。」
她踮起腳尖,只管探手去捏沈要的臉,一張不笑的臉於是做出一副鬼臉來,那模樣簡直又奇怪又好笑。
「呆子,你做得很好。那麼現在,為了獎勵你,我決定允許你向我撒一撒嬌,你可以現在想想看,想要什麼樣的獎勵。」
「誇我。」
不過如此?
蕭子窈眉心一皺,更有些遲疑,卻奈何眼下,沈要實在將她盯得很緊,便只好張口,道:「好棒好棒。」
誰知,她話音方落,沈要竟是想也不想的立刻說道:「——不要這樣的。」
「誇人不這樣的話要哪樣?」
「說你喜歡我。」
沈要一字一頓,目不轉睛,「蕭子窈,說你喜歡我,就像我喜歡你那樣的喜歡我。這樣,就是誇我了。」
蕭子窈面上一瞬滾燙。
她直覺一種令人不快的心動,於是轉過頭去。
偏偏,沈要卻說:「六小姐,把臉轉過來。」
「死也不。」
「那可不行。」
沈要輕輕扳過她的臉來,「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果然,愛和死都被她掛在嘴邊,她天生如此,於是,她既有人愛,也沒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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