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要背着光。
他的肩膀怎麼會這麼寬,就連手臂也長而有力,以至於那雙大手緩緩伸向她的時候,蕭子窈甚至有過一瞬間的恍惚。
——難道,她的眼前之人,居然真的是沈要麼?
真奇怪。
記憶里,沈要不是總跟在她身後的一條狗嗎?
高大卻頷首,偶爾凶神惡煞,卻尤其沉默寡言,嘴笨,吃東西亂七八糟、不成樣子,有時卻又會不管不顧的黏住她,像她曾經養過的那條大黑狗一樣的站起身來,掛住她似的抱住她。
這才是蕭子窈認識的沈要。
既然如此,那燈下的那個人,又會是誰?
他分明高高在上,是一條狗的主人的模樣。
「沈要?」
蕭子窈終於忍不住的開口喚道,「是你嗎?」
沈要很快的點了點頭。
「對。」
他說,然後招了招手,像是招呼一條狗似的招招手,希望她繼續爬上前來。
「六小姐,快過來。」
「快。」
「別讓我久等。」
她於是哽咽着搖了搖頭。
「我的腿好痛,我走不動了,你……」
「——我知道你走不了。」
沈要輕聲說,「沒關係。那就慢慢爬過來。我會等你的。六小姐。我會一直等你的。」
蕭子窈一下子怔住了。
隨後,便是尖叫出聲。
「我說我很痛!很痛!是痛的走不了路的那種痛!我的膝蓋都要爛掉了!我連爬也不爬不動了!你難道聽不見嗎!我快要痛死了,你難道不該立刻走過來扶我嗎!你到底是不是沈要!如果是沈要聽到我說痛,他一定會立馬跑過來把我抱起來的!你去死!你把沈要還給我!把我的沈要原原本本的——」
還給我。
她其實還有話音。
偏偏,那廂,沈要卻根本容不得她再說下去了。
是時,他只管慢條斯理、並且遊刃有餘的插進嘴來,不過是輕飄飄的幾句話而已,卻陡的將她的一顆心摔得支離破碎。
「六小姐。」
「你鬧夠了嗎?」
「如果鬧夠了,就快點爬過來吧。」
他依舊張着手。
也依舊為她留好了懷裏的位置。
他在等一個擁抱。
那是蕭子窈虧欠了他許久的承諾。
什麼狗呀人的,也許都不重要了。
他現在已經是個人了。
所以,蕭子窈便只能是他的狗了。
舉頭三尺,燈泡忽明忽暗,像是不靈驗的神明,搖搖欲墜。
蕭子窈只見那燈泡上的斑駁血跡,如一張無瑕的蛛網,收滿星星點點的蟲屍。
「沈要,我討厭你。」
「我恨你。」
「我可能再也不會原諒你了。」
說罷,她終於再忍不住,潸然淚下。
她與沈要,果然註定不能善終。
人是不能總哭的,運氣會被哭掉,緣分也會被哭掉。
偏她從始至終,從去年冬日的時候開始便是如此了。
總是哭,也總是對他哭,也只對着他哭。
「沈要,我都不認識你了。」
「你說好的,會和我一起好好生活的。」
「你為什麼總是言而無信。」
誰知,她正說着,沈要卻輕輕的應了一聲。
「我有在努力啊,六小姐。」
「你難道看不到嗎?」
「我只是在費盡心機的剷除一切打擾我們生活的人罷了。」
話畢,他便歪了歪頭,一副十分不解的樣子。
「蕭子山給了你去香港的車票和船票。」
「宋曉瑗給了你墮胎避孕的方子。」
「他們兩個明明都是壞人啊。」
沈要一字一頓的說道,「阻撓我們在一起的人,不都是壞人嗎?」
蕭子窈於是忿忿的一錘地板。
可是,真奇怪,她分明好落力,怎知那一拳卻根本無聲無息。
那聲音簡直就像是被黑漆漆的走廊吃掉了似的。
「可他是我哥哥!是我的同胞親生哥哥!這世上還活着的人里,與我血脈最親近的人便是他了!你怎麼敢,又憑什麼……」
「——憑我與你更親近。」
是時,沈要只管如此打斷她道,那嗓音微沉也微冷,像一把刀,緩緩割開她心上一道血線。
「——憑我與你有過孩子。」
她怔忪不已。
卻是搖顫着,一刻不停的,依舊爬向他去。
沈要臉上的笑意漸漸的脫落了。
那笑臉猶如人皮面具,揭下來的時候傷筋動骨,血肉模糊。
他又變成一隻凶神惡煞的惡犬。
虎視眈眈,耿耿於懷。
卻唯獨對她,垂涎欲滴。
「蕭子窈,為什麼不願意承認?」
「是因為之前說的話都是騙我的嗎?」
「想和我一起生活是假的。」
「會和我生孩子也是假的。」
「是不是連希望我長命百歲的活着那句話也是假的?」
他數着數質問道,「所以,你為什麼還沒爬過來。」
其實,她分明已經近在咫尺了。
他只要稍微再向前伸出一點點手來就好,就可以一把抓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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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唯獨這一次,他不肯。
他要月亮奔他而來。
蕭子窈沒有說話。
她今日穿得倒是好看,鵝黃色的一件夾襖,領口上還滾了一圈白暖暖的絨毛,嬌嫩又細膩的樣子,當真如一輪明月似的。
只可惜,牢房裏的地板實在太髒,她爬了一路,襟前一片繡荷都磨壞了,便很像一輪掉進泥里的月亮,也還漂亮,也還白,卻總之是被弄髒了的模樣。
唾手可得的月亮不是月亮。
可他為了摘下她來,究竟費了多少惡毒的心思。
是時,沈要幾乎有些得意起來了。
因着眼前,蕭子窈終於緩緩的爬了過來,就匍匐在他腳下,顫抖如落花流水。
「沈要,你放過我哥哥。」
他立刻點了點頭。
「你做的真好。」
「這是給你的獎勵。」
「蕭子窈,你最乖了。」
話畢,他便一把將人擁入了懷中。
無比鄭重,也無比落力,仿佛生死糾纏,不可分離。
那燈泡又明暗一瞬,吱吱呀呀的,如牛鬼蛇神蜂擁而至,都扒在那線繩上,只管竊竊私語的看着熱鬧。
「要一起吃飯嗎?」
他忽然問道,那語氣很是安寧,甚至連帶着他的眼睛也變得清澈起來了。
蕭子窈沒有應聲。
「等一下,我們一起吃晚飯吧。」
沈要如是說道。
「我們要在一起吃一輩子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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