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住,是我冒昧了。」
周昌向白秀娥拱手作揖,臉上的神色沒什麼變化。
白秀娥怯生生地看着他,忽然覺得這個傢伙有點厚臉皮。
她見周昌今下已經活動自如,便想藉此說些恭喜之類的話,卻在這個時候,周昌又再次開口了:「白姑娘,你可識得溫永盛?」
說着話,周昌直勾勾地盯着白秀娥。
如他所料——他一提到『溫永盛』這個名字,白秀娥小臉上的表情猛地起了變化,驚懼、慌張等種種情緒一齊湧上她的面孔,又在轉眼間被她強行壓下。
她垂下眼帘,不與周昌對視,顧左右而言他:「溫家的永盛酒坊,是在川蜀都出了名的,溫永盛這個名字,誰會不識得呢?」
先前她的表情,已然讓周昌獲知了關鍵線索。
對方確是認識『溫永盛』的,不是如普通人一般,只聞酒坊之名,而是很可能和『溫永盛』此人,有過接觸。
他在酒窖里產生的幻覺,極可能並非幻覺!
白秀娥與溫家人成親的事情,或許真實發生過!
那股饗氣之風帶來的種種幻覺,可能是酒窖里鎮藏的『俗神溫永盛』的回憶念想!
周昌笑了笑,還是直勾勾地看着白秀娥。
他的目光在女子看來,很有些不禮貌,甚至可稱得上是肆無忌憚。
他又道:「如今溫家的那位少爺,就叫溫永盛,是嗎?白姑娘。」
「你、你怎麼知道?」此時白秀娥看向周昌的目光,可稱驚恐。
溫家先祖溫永盛開創了永盛酒坊,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可溫家如今的大少爺,也叫溫永盛,卻是溫家的秘辛了。
畢竟子孫起名,總得避諱尊長。
溫家這樣自稱為耕讀傳家的大地主,結果家裏的長孫卻有着和祖宗一樣的名諱,這說出去成何體統?
是以當白秀娥聽到周昌的言語,她的腦海里一瞬間閃轉過許多猜測,以為周昌和溫永盛存在某種聯繫,今下專門過來找她來了!
「果然是這樣。」周昌目光大亮。
他見幻覺里的那戴瓜皮帽、留假老鼠辮、慘白臉兒的溫家少爺,與脖頸上有一道勒痕的白秀娥成婚,便一直在猜測溫家少爺的身份。
又念及饗氣之風帶來的是俗神溫永盛的回憶念想,是以大膽一猜——
未想到事實就是如此!
「如今的那位溫家少爺,和溫老祖究竟是何關係?
他又是死是活?白姑娘能否告知?」周昌邁步走到了白秀娥近前,連聲向她追問。
然而白秀娥此時也已發覺,周昌方才是在故意耍詐套她的話。
她眼看周昌越走便與自己距離越近,心中更覺得對方不尊重人,羞憤不已,便低着頭,緊閉着口,不回應周昌的任何問題。
更何況,那時她與溫永盛成婚,雖還剩一口氣在,但其實與死無異——這些秘辛,她又如何好與自己並不熟悉的周昌分說?
周昌見她不發一言,不回應自己的問題,卻也並不着急。
白姑娘留在這裏不會只一二日,他有足夠時間,和對方慢慢周旋。
尤其是,現在與對方多呆一會兒,他就有多呆一會兒的收穫。
——許是白秀娥今下情緒波動的原因,周昌這邊念絲增長的速度也極其的快,這會兒功夫,他新增的念絲,已足夠再覆蓋他半條胳膊了。
「另一位姑娘如今在何處?」周昌打量着女子的容貌,又出聲問道。
他所說的另一位姑娘,指的則是那個『紙臉兒』。
白秀娥被他看得坐立難安,便倏忽抬頭,想警告他停止今下的孟浪舉動。
然而,她抬頭與周昌對視,卻見對方目光清淨,與她從前所見的那些男人打量自己的目光完全不同。
她又覺得錯怪了周昌,垂下了頭:「它它不是好人,你別和它接觸——會害了你的。」
「好。」對方既如此說,周昌也從善如流。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周昌享受着眉心裏的念絲迅速增長,他好整以暇地打量這間廂房裏的陳設,沒有要走開的意思。
白秀娥卻難以忍受,她活了這麼多年,因着自己的長相,也見過那些男人孟浪起來,是什麼模樣,可卻沒有一個,像周昌這樣的——對方的眼睛裏,分明沒有任何私慾,其這般行徑,用孟浪來稱並不合適。
更該稱作『離經叛道』。
太怪了這個人!
他怎麼好似不通一點兒男女大防,不知男女之間應該避嫌麼?
「你」白秀娥萬般無奈,終於開口。
周昌這時卻道:「我看白姑娘是在給我縫那所謂的『百獸衣』嗎?
能不能拿給我看看?」
白秀娥抬起眼,微微張口,看着周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他這般理所當然,好似本該如此的態度,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百獸衣是縫給他的,他要求拿給他看,好似也沒什麼不妥?
最終,白秀娥妥協地低着頭,將身後藏着的那塊老鼠皮貨遞給了周昌,自然那些被她縫合起來的步甲蟲的甲殼,她暫時還是藏了起來。
這些甲蟲殼以後也會縫到『百獸衣』里,只是此時不好叫外人看見她的縫合手法,以及縫合所用的『針線』。
「竟有八九隻老鼠。
白姑娘縫合得完全看不出針腳,不見針線的痕跡。」周昌將那塊還不大的老鼠皮貨翻來覆去的看。
他手摸上這塊皮貨的時候,便確定這塊皮貨,必定是用了與他眉心念絲同源的某種絲線來縫合。
只是今下他的念絲也無法與這塊皮貨產生什麼勾連。
得等百獸衣真被縫合出來,他拿在手裏,才好進行一些試驗了。
「男子漢大丈夫,也通女紅嗎?
周小哥還能懂得什麼是針腳?」白秀娥看着周昌讚嘆自己縫製的皮貨,她不知不覺地彎起了嘴角,話也比先前多了幾句。
但是話說出口後,她又暗怪自己冒失,言語有失。
周昌也不知想起了什麼,笑了起來:「在下還是會些針線活的。」
「真的嗎?」白秀娥愈覺好奇。
「自然,可是要我給白姑娘露一手?」周昌道。
白秀娥唇角彎彎,正想開口說話,忽然瞥見門口站着一道身影,她臉上神情頓時變得緊張而恐懼,連忙低下頭,好似做了甚麼天大的錯事一樣。
周昌回身看向門口,就見周三吉沉着臉站在門口:「吃飯了,還要聊多久啊?」
「哦。」周昌轉頭與白秀娥說道,「走吧,白姑娘,吃飯了。」
白秀娥見他如此平淡,心裏的恐懼害怕一下子消散了許多。
她覺得她和外男閒談,好似也不是甚麼道德淪喪的大事情了。
門口的周三吉拍着額頭,嘆着氣出了屋子。
不多時,周昌也跟着出了廂房。
廂房裏。
白秀娥坐在床邊,看着自己的腳尖,忽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眼神明媚,眉眼間的沉鬱之氣都消散了很多。
「可是春心動了?」忽然,白秀娥左半邊臉頰如水面般盪起漣漪,那張嫵媚多情的臉兒在其中若隱若現,「你真是蠢笨得很,看不出來他今下是在利用你麼?
而今你能為他縫製百獸衣,他便可以與你交談,待你沒有用了,他亦能毫無掛礙地將你一腳踢開。
他這樣的人,表面溫和,暗裏涼薄。
骨子裏就是性情淡漠的我卻看出來了」
白秀娥抿着嘴不出聲。
一縷縷微白透明的藕絲,從她身上游曳而出,纏在那張嫵媚多情的面孔上,封住了它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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