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接下來,苟懷蕉手上的舉動,讓瞿冒聖不得不相信了,也令夢獨幾乎當場石化。
苟懷蕉依然趴在水泥地上,在聽到瞿冒聖的問話後,她一邊繼續哭着,一邊將頭極力半抬起來,雖然很多凌亂的長髮遮着她黑灰的面部,但還是可以看到她的臉上佈滿淚痕,並且淚水還在如水注般地流着,一些淚水流入嘴裏,她哭着咽了下去。她的右手伸到後背上,緩緩掀開已染上很多污漬的白色上衣的下擺,於是,她棕黑色的後背便露了出來。
苟懷蕉掀着衣服下擺,哭道:「瞿領導,俺疼呀,俺不知道這個一身是毒的夢毒把俺打成什麼樣了呀——」
瞿冒聖朝苟懷蕉的後背看去。
夢獨也朝着苟懷蕉的後背看去,他張大嘴巴,不由地連連倒抽冷氣,同時,身上也感覺到一陣陣發冷,在暑熱蒸騰的處暑天裏,這冷意竟然透入他的骨髓,令他禁不住全身抖了幾下。
可以清晰地看到,苟懷蕉的後背上,有好幾處傷痕,有的傷痕上滲出血跡,那血跡正凝結為痂;還可以隱隱看到,另有好幾處淤青,淤青下凝結着紫色的血斑。
瞿冒聖立時火冒三丈,義憤填膺。他怒指着夢獨,食指幾乎戳到夢獨的額頭上,如雷般地咆哮道:「夢獨,你這個混帳!光天化日之下,你竟敢動手打人!」
夢獨的頭腦簡直停止了轉動,但他還是本能地反駁和自辯道:「隊長,我沒打她,我沒打她。」
「那她身上這麼多傷是怎麼回事兒?」
「肯定,肯定是她自己打的。」夢獨的頭腦還是遲鈍地轉動起來。
作為局中人,夢獨自知他的推斷準確無誤;可是在所有的旁觀者看來和聽來,他的說辭不合邏輯,荒謬之極,完全就是瞎扯淡。
瞿冒聖恨恨地、深惡痛絕地看着夢獨,吼道:「你真是無可救藥了,你可真會胡說八道啊。小苟她…她…她是神經病嗎?她會這麼打自己,她能自己打到自己的這個部位嗎?」
夢獨說:「她肯定是在桌子角上,或者是在窗框上自己碰的。」
苟懷蕉嚎啕起來,嚎啕聲里的悲傷催人淚下。
瞿冒聖的咆哮聲簡直要衝破樓頂:「事到如今,你還在無理狡辯,你這個陳世美!」
「我不是陳世美——」夢獨的聲音也不由地提高了許多。
瞿冒聖的聲氣略低沉了一點兒,道:「不鍘你這個陳世美,我誓不姓瞿!」
趴在地上的苟懷蕉忽然爬起身來,衝出值班室,左拐,半跑半走地到了樓梯口,拾級而上,朝樓頂平台上邁去。她披頭散髮,失聲嚎啕着,當她朝樓頂上爬去時,嘴裏叫着:「俺不活了,俺要把命交給夢毒!」
有站在寢室門口的學員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苟懷蕉意欲何為,所以,沒有任何人阻攔她,而她所露出的可怕面具也讓人不敢對她進行攔阻。他們眼睜睜看着苟懷蕉朝樓頂上登去。
瞿冒聖反應了過來,他聽到苟懷蕉哭叫的內容,臉上頓時失去血色,一迭聲地叫道:「小苟,小苟,你不能做傻事,為了一個兵痞犯不上把命搭進去——」他朝苟懷蕉追去。
夢獨也反應了過來,他還反應過來苟懷蕉是在繼續演戲,但即便明知她在演戲,他還是擔心她投入劇情太深而假戲真演,於是飛身沖了出去,同時也立即顯出了過硬的軍事素質,他幾步便超過了蹼鴨般的瞿冒聖,而後一步三個台階地向樓頂上躍去。
身強力壯的苟懷蕉速度確乎不慢,她已經到了樓頂平台上,邁着大步跑到了平台邊緣的矮牆邊,對夢獨大叫:「你再朝前一步,俺就跳下去!」
夢獨只好收住腳步。
十四隊的許多學員衝上了樓頂平台。
瞿冒聖也上到了樓頂平台。
正回十四隊、剛剛得知消息的武平安也來到了樓頂平台。
連其他學員隊的一些學員在聽得動靜後也來到了樓頂平台上,這其中就有十五隊的學員,他們的隊長正是瞿冒聖競爭系主任的對手。
樓底下,也有人看到了這一幕,他們竟連大氣都不敢喘,似乎生怕驚動了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而使她失控繼而墜樓身亡。甚至有人趕緊尋找被褥,想在樓底下為那個可能會跳樓的女人添加一層保護。
氣氛緊張,驚心動魄。
苟懷蕉聲嘶力竭地哭嚎:「誰也不要靠近俺,誰也不要靠近俺!」
所有的人都佇立原地,不敢挪動一絲半毫。
瞿冒聖和武平安苦口婆心地勸說,用好話百般安撫苟懷蕉。
瞿冒聖說:「小苟,你可千萬不能做出傻事來,你的命比夢獨的命金貴得多。」
武平安道:「小苟,你放心,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公正滿意的答覆。」
瞿冒聖說:「小苟,你的命可不只是你自己的,你還有家裏人哪。」
武平安說:「小苟,你家裏的人可都在等着你哪。」
瞿冒聖說:「小苟,你要是真的跳樓自殺了,豈不是便宜了夢獨嗎?那你不是剛好趁了他的壞心嗎?」
有的學員也在勸慰苟懷蕉。
苟懷蕉居然轉了身,雙手扶住小矮牆,作出要爬上去的動作。
就在這個當口,曾在陸航飛行訓練基地昌州場站警衛連練就的功夫在夢獨的身上再現了,他在苟懷蕉只注意聽瞿冒聖等人的勸說卻並未十分注意到他的情況下,一個飛身騰躍,如雄鷹般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苟懷蕉的胳臂,將正在向上爬牆的苟懷蕉拉了下來,因用力過大,苟懷蕉重重地倒下,後腦勺磕在了堅硬的水泥地上。
苟懷蕉感覺到了鑽心的疼痛,她真正地哭起來,淚水滂沱,哭聲粗濁,如一頭受傷的母熊,她的哭聲,她的慘狀,她的不着痕跡、讓人無可置疑的表演,令在場的人為之動容。同學們在心裏幾乎要譴責夢獨了,但是看看夢獨的臉,依然是那麼乾淨,純情,帥氣,雙目清澈見底,他們還是不願意相信夢獨是苟懷蕉和瞿冒聖嘴裏那種滿肚子壞水的人。
瞿冒聖、武平安及幾個學員趕緊圍了過去,他們小心翼翼地攙扶起苟懷蕉,瞿冒聖和武平安送上各種問候。
瞿冒聖的眼睛瞪向一些學員,那些學員立即回身走了。
幾乎是在一霎時,苟懷蕉跳樓自殺未遂大鬧學員十四隊的消息就如一陣風一般傳到了學院裏的許多個角落。
紙,終沒有包住火。
瞿冒聖對學員十四隊下午的工作作出了新的安排:一、由教導員武平安帶隊去參加學院的開學典禮;二、立即對夢獨的情況作簡要總結,並向系政委報告;三、鑑於夢獨的表現,立即對其採取禁閉措施,關入地下禁閉室,指派四名學員輪流看守;四、由瞿冒聖本人親自帶苟懷蕉去學院衛生隊檢查身體,治療傷病。
嚴格說來,囚禁夢獨的地下禁閉室,是一間半地下禁閉室,鑲了粗粗的鋼筋的扁形小窗戶,有接近一半高出地面,所以禁閉室里可以透進一絲兒天光,但大部分天光只照射着屋頂,屋頂之下就沉暗下來。
禁閉室設置在學員十四隊所在樓棟的地下一層,當然了,地下也只有這一層,每個學員隊都分有幾間禁閉室,但是難得一用,因為考到學院裏來的學員們不僅遵章守紀,而且為前途所計,都表現得老實聽話。所以,這些禁閉室就幾乎沒有打掃過,裏面充滿了潮濕的霉臭氣,一些小飛蟲及螞蟻等也趁虛而入,成了這裏的讓人忽視的主人們。
禁閉室里十分悶熱,夢獨還好些,他本就是怕冷不怕熱的體質,可苦了在門口看守他的兩位同學了,特別是其中的一位身體虛胖,只見溫熱的汗珠接連不斷地從他的身上溢出流下,他一刻不停地在擦汗,似乎他全身胖胖的肌肉全是用汗水做成的。夢獨想跟他說,叫他走幾步到風口處涼快一下,反正還有一個同伴立在門口呢。但瞿冒聖有規定,不准看守他的學員跟他有語言上的交流。他怕連累胖同學,只好作罷,閉口不言。而胖同學及另一同伴也不敢多話,雖然他們與夢獨的關係尚可,但他們都知道瞿冒聖的脾氣,萬一被遇上了,把自己也折進去,太不划算。
好在,晚飯時,就會另有兩位同學跟他們換班。
雖身處禁閉室里,但外面的動靜卻盡收耳鼓,夢獨聽到了各個學員隊集合的哨聲,聽到學員們急促的下樓聲,聽到學員們喊着「一、二、三、四」並踏着這個步點兒的前進聲——他們是去參加學院舉行的開學典禮呢。那些聲音遠去了,整個樓棟寂靜下來。
夢獨坐在地鋪上,幾乎不明白他的人生怎麼就走到了這樣一個地步。都說人生如夢,但他發現,絕大多數人的人生都很平順,都帶着濃濃的人間煙火味兒,似乎只有他及另外的極少數人的人生才如夢如幻。可不是嗎?他的人生不僅如夢,那夢還很荒誕,很魔幻,很另類,很別具一格,很令人覺得匪夷所思興許正因為匪夷所思,所以很多人在看見或聽說發生在夢獨身上的故事時,便選擇了不假思索,認為夢獨就是罪有應得,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陳世美,就理應被瞿冒聖這個假麵包公開除學籍開鍘處死!
就說目下被關入禁閉室吧,作為一個學員,被一隊之長關了禁閉,而隊長代表的不是個人的意志,而是代表着集體的意志,一定程度上還代表着正義和公理既然你夢獨被關了禁閉,看到的人聽到的人都不會鑽到你的心裏去探知你的委屈,都會再正常不過地認為你這個名叫夢獨的學員必是犯了大錯必是違章犯紀必是咎由自取還應當罪加一等最好是投入監獄勞動改造才能贖罪贖身。
地下一層並無廁所和洗漱間,夢獨和看守他的學員需要方便時,白天就到一樓十七學員隊的廁所解決,夜裏則會將門口的膠皮馬桶放進禁閉室里三人共用。
夢獨內急,他已經忍了很長時間,實在憋不住了,只好跟看守他的學員說了情況。於是,其中那個胖學員便一步不離地跟在夢獨的身後,來到一樓廁所。
內急解除後,夢獨和胖同學走出廁所,走出走廊時,正碰上從樓梯上下來的瞿冒聖和苟懷蕉。
夢獨和胖同學便立正站好,敬禮,並打招呼:「隊長好——」
瞿冒聖冷冷地點了點頭,沒有回禮。
重又回到禁閉室後,夢獨想,瞿冒聖要把苟懷蕉帶到哪裏去呢?他是後來才從別人嘴裏得知瞿冒聖是帶苟懷蕉去衛生隊驗傷冶病呢。
禁閉室里無書可看,無報可翻,好在夢獨有那麼多的心事要想,有那麼多記憶里的往事需要梳理,一幀幀,一幕幕,在頭腦里翻騰不已,可是怎麼越是梳理越是混亂呢?最後,亂成了一團剪不斷理更亂的亂麻。
晚飯時,看守夢獨的學員換成另外兩人,當然永遠不會是林峰,甚至不會是他所在的三班的學員。但林峰還是冒着被瞿冒聖碰到及被個別學員打小報告的危險來了。不過,看守夢獨的學員只讓林峰在門口站了片刻,並不讓他們交談。林峰便朝夢獨做了個「保重」的手勢才離開。
這一夜,夢獨是在蚊子和臭蟲的夾擊噬咬下度過來的,早晨從鋪上起來時,身上有許多的紅腫之處,連臉上也被咬出了好幾個小包。他抱歉地對門口的兩位同學笑了笑,小聲說了句:「我連累你們受苦了。」
令夢獨頗覺意外的是,早飯過後,他竟然被從禁閉室里放了出來。他後來才知道下達指令放他出來的不是瞿冒聖,而是系裏的最高領導朱政委。
夢獨回到了學員十四隊三班。剛一回來,林峰就悄聲跟他說了一個消息,是關於瞿冒聖的。
林峰說,系主任的任命有了結果,但不是瞿冒聖,而是學員十五隊原來的隊長,他已經在新崗位上履職了,昨天晚上到隊裏來看過,瞿冒聖對他陪着笑臉呢,當然了,他不只是到十四隊來作過督察。
林峰和夢獨可以想像出瞿冒聖竹籃打水一場空後的失意和惱恨,還能想到瞿冒聖必會將這後果遷怒於夢獨。
林峰說:「我覺得瞿冒聖惱羞成怒後,可能會想辦法收拾你。」
夢獨說:「我連退學都不怕了,他還能拿我怎麼着?」
「就像他說的,他不會讓你順順噹噹地退學啊?」
「這倒是,可是,他會用什麼高招呢?」
這兩個年輕人,與瞿冒聖相比,的確還稚嫩了太多太多。
他們估計得不錯,如意算盤報廢的瞿冒聖確實不近情理地將升遷失敗的罪責全推到了夢獨的頭上,雖然他明知與夢獨無關,可是他不願意在自己身上尋找原因,而是把他可以捏在手心裏的夢獨當成了疏泄口。一筆閣 www.pinbi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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