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父女二人正沉默相對,突然間,裏頭爆發了一陣哭聲,繼而,屋子裏的人都哭了起來。
父女二人相視一眼,這該是……
華鳳從裏頭走了出來,她對這個老太太並沒有什麼感情,雖然作為尹府的媳婦兒,但是也是公主,沒理由說為了一個老太太去世哭的不成樣子的,臉上的表情相對平靜一些:「老太太歿了。」
尹府立即便將已經準備好了的白布和白燈籠給掛上,五年前,辦了大夫人一場喪事,五年後,終於到了老太太。
尹箢麻木地聽着周圍人的哭聲,這些哭聲裏頭,到底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已經分不清了。但是看着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尹恬,尹箢突然覺得,這或許就是真的。
大約是天色黑了下來,尹兮才匆匆感到,現如今也是一位世子夫人了,地位居然要比尋常時候高了一些,尹箢細細地瞧了瞧尹兮,只見她雙眼下泛着青黑,面容已經白皙到近乎透明,沒有一點兒的血色,仿佛剝開了這一層的臉皮之下,便是森森的白骨。
看來是讓病痛給折磨的不輕啊。
現在正在哭喪,尹箢只能是跟着紅了眼眶,這大戶人家裏頭,並不像是宮中哭喪那樣嚴格,不必哭出聲來倒也無所謂。
這一夜自然是心驚膽顫地過去,不知道為什麼,老太太的死總是讓人覺着可怖。三姑娘照舊是歇在尹箢的屋子裏的,尹箢倒是睡得着,反而是三姑娘,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的時候,便已經讓人給叫起來了。尹箢身為孫女輩裏頭位分最高的,和尹皖一道,在靈前給老太太燒香。這一整天下來,整個人都讓這香給繞的煩躁,即便是不想哭,這淚水也是止不住地流下來。
好容易燒香燒完了,到了晚飯時節,卻是瞧不見尹兮,旁人只道是她累了,在屋子裏休息。尹箢不動聲色地吃下了一碗飯,然後起身,說是回屋。
如今安姨娘已經回來了,但是由於姨娘身份太低,沒法子出現在靈前,所以尹兮至今尚未見過安姨娘,現在人回來了,是時候讓她見一見安姨娘了。
吩咐了人前去將安姨娘請到芙蓉院,尹兮此刻,定然在芙蓉院躺着,只不過,躺的並沒有這麼安心而已。
尹箢所料不錯,尹兮正在芙蓉院呆着,可她並不敢躺下來,只怕一躺下來,眼前便要浮現出那些人的臉,大夫人的,末妍的,自己娘親的。
她們的臉,都在睡夢中幻化做那可怖的鬼魂,夜夜都在擾自己的心神。
不止一次,她都在臨安候府見過這鬼魂,嚇得她夜夜驚懼,臨安候世子也再不想同她同塌而眠。
此刻,屋子裏燈火通明。尹兮需要的,正是這樣的光亮,仿佛只有這樣的光亮,才能讓自己的心安寧一些。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尹兮抬頭看去,只見一身素衣的尹箢走了進來,膚如凝脂,遠山眉黛,瞧着竟是比起從前,更是有氣度,這幾年的風霜,在自己身上全部顯露,可在這個八妹妹身上,卻是帶給她更加飽滿的氣魄。
「你來做什麼?」尹兮已經沒了從前的那種客氣,何況早就知道自己有今日,會嫁到臨安候府那樣的人家,都是拜眼前這個女人所賜,又是怎麼能再有什麼好臉色?
尹箢倒是很心平氣和,在尹兮對面坐下:「六姐姐何必激動,咱們姐妹這麼久沒見了,怎麼如今連同我說說話都不願意了?」
尹兮看着尹箢,她原本以為,自己能夠靠着自己的本事,還能打一個翻身仗,哪裏曉得,到了臨安候府沒多久,便遭到了夢魘,加上何方明就是個紈絝,侍妾尚且沒有,通房卻是一大堆,她又是忙着斗通房,又是忙着應付婆婆,到後來,還讓小姑子給陷害的失了府中權利。
冷笑一聲:「八妹妹說這樣的話,我怎麼敢當?只怕八妹妹是恨毒了我,巴不得我從此死了才好!」
「六姐姐說的這是什麼話?」尹箢淡然地道:「看來六姐姐是真的病得不輕,這樣的胡話都說出來了。」
尹兮看着尹箢,不再說話。
「對了,我聽聞,六姐姐自從嫁過去之後,便是日日不能安睡,如今還患上了哮喘的毛病?」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尹兮瞪着尹箢道。如今的尹兮兩頰削瘦,雙眼突出,這樣的模樣實在是可怕的很。
尹箢捂了捂自己的胸口,繼而笑道:「六姐姐你這是做什麼?嚇到我了。」然後道:「我只是想,你這到底是瞧見了誰的冤魂呢?是我母親的,還是末妍的,還是……你親生母親的?」
「你胡說八道什麼!」尹兮「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着尹箢道:「你不要胡說八道!我……咳……咳咳……」
尹兮患有哮喘,呼吸瞬間不暢了起來:「水……水……」
可屋子裏,沒有一個人動。
尹箢笑笑,將水遞給尹兮,尹兮也不管是不是尹箢遞過來的,仰頭便將水給喝下,然後好容易平復了一下,驚訝地轉過身,看向如畫:「如畫,你……」
如畫雙手交疊在小腹處,沒有說話。
「如畫,你先出去吧。」尹箢道。聽到了尹箢的話,如畫點了點頭,向着尹箢道了一聲告退,便出去了。尹兮驚訝地看向了尹箢,尹箢這才笑笑道:「看來你明白了?」
尹兮心中頓時升起了巨大的恐懼,驚恐地看向了尹箢:「你……你從一開始……」
「你高看我了。」尹箢道:「如畫,的確是我的人,但是是後來,才是我的人。」然後站了起來,走到尹兮對面:「現在你知道了,為什麼你會夜夜夢魘麼?為什麼你總能看到這種幻覺麼?」
尹兮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一邊搖頭一邊後退:「不會……那時我親眼看到的,不會……」
「什麼時候我聰明的六姐姐,也變得這麼單純了?」尹箢進一步走近了尹兮:「眼見,什麼時候為實了?難不成六姐姐不知道麼?眼見,也有可能是假的啊。」
「不……不會……」尹兮已經完全慌亂:「我……我親眼看見的,那個時候……那個時候……如畫就在我身邊,她就在我身邊,她不是假的,不是……這是真的,這些都是真的……」
其實尹兮心裏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尹箢策劃的!如今這樣的情況,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不過她實在是不能接受,自己居然讓尹箢製造的假象給折磨成了這樣,她倒是寧願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己看到的並不是人為的。
尹箢心中冷笑,一步步逼近尹兮:「六姐姐,你這麼聰明,我想什麼事兒都瞞不過你的,可是沒想到,這次,你居然是這麼容易就讓我嚇到了。」然後換了一副面孔:「六姐姐,哮喘這病,可得好好養着,不能激動,否則,就是容易出事的……」
尹兮原本是自個兒有些顫顫,可聽到尹箢這話的時候,卻陡然間眼神一寒,猛然間朝着尹箢撲了過來,想要掐着尹箢的脖子,把尹箢身後的絡禾給驚的不知怎麼辦才好。
好在尹箢自個兒身子底子紮實,加上又是練過一些手腳上的功夫的,所以便輕鬆躲過去了,還將尹兮的雙手給捏住,冷笑道:「六姐姐,您這麼激動,可是很容易出事的啊。」
尹兮恨的咬牙切齒,可眼前的情況,她是真的沒法耐尹箢怎麼樣,打又是打不過,要說什麼計謀,自己可是完全讓尹箢給耍的團團轉。
尹箢搖搖頭,狠狠地將尹兮給摜到了地上,居高臨下地看着尹兮:「六姐姐,安姨娘可是死在您自己手上的,即便是您對我母親,對末妍的死不介懷,但是對你親生娘的死活,你定然是介懷的。」說着,又是蹲下,臉上綻放了一抹奇異的笑容:「不過,今兒我請來了一個人,來看你。」
尹兮抬起頭,看着尹箢的眼神,心中不住地發顫。
尹箢臉上的笑容不便:「這個人,便是安姨娘。」
尹兮瞳孔猛地一縮,然後瘋癲一般地笑了起來:「呵呵呵呵呵……尹箢,你莫是要蒙我,我娘已經死了,只不過是秘密被送到了莊子上,她一定是死了,是我親手殺了她,是我親手下毒的!」
尹箢站了起來,道:「信不信由你。」轉過身,思量了一會兒,道:「估摸着,安姨娘此刻,應該是在來的路上了。」然後轉過身,再次露出詭異的笑容:「不過,你猜,這一次的安姨娘,是真的是你娘親呢,還是是我找人假扮的呢?」
尹兮看向尹箢,精神已經達到了崩潰的邊緣,劇烈的咳嗽起來,可屋子裏根本就沒有人管她,等到她心情稍微平復了一點兒,等來的卻是尹箢的詭異笑容:「你瞧,她來了。」
尹兮驚懼地向門口望去,只見一身素鎬的安姨娘站在門口,神情哀傷地看着自己:「阿兮……」
尹兮死命地靠到了牆上,嘴裏喃喃地念叨:「不對……不對……你是誰,你是誰!你已經死了,你不是我娘,你不是……」
尹箢冷笑,自個兒走了出去,跨出了門檻,然後道:「把門給關上,裏頭發生什麼事兒都不用管,除非一會兒安姨娘或是尹兮出來。」
此刻守着的人已經全部換做了尹箢的人手,自然是聽她的話的。
安姨娘心寒,但是看到自己的女兒成了這樣,自然也是心疼,到底是自己相伴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就算她想要殺了自己,那也不能泯滅了自己對女兒的愛意。
「阿兮……是娘親,是娘親……」安姨娘一邊說着,一邊試圖靠近尹兮,尹兮卻離安姨娘很遠,一直嘴裏都在喊着:「你……你別過來,你死了,你已經死了!」
「阿兮!」安姨娘哭着道:「你摸摸娘親,娘親的身子還是熱的,娘親沒死……」
尹兮半信半疑地碰了一下安姨娘的手掌,果然是溫熱的,先是一愣,然後立馬掐上了安姨娘的脖子,惡狠狠地說:「你是尹箢派來的!你還想嚇我!看到我這樣很滿意是不是?我要讓尹箢知道,害的了我第一次害不了我第二次!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安姨娘不比尹箢,成日什麼都不做,手上自然沒幾分力氣,一下便讓陷入瘋狂的尹兮給壓制住了,幾乎是要喘不過氣來,斷斷續續地道:「我……我真的是你娘親……」
「你住嘴!」尹兮瘋狂地喊叫了起來:「我娘親已經死了,是我親手害死她的,是我!我認了!可尹箢她別想如願!以為找一個假的人來扮演我娘親就成了麼?我不會信的,我不會相信的!」
安姨娘沒有辦法,現在的尹兮已經是瘋狂了,想要殺死自己,值得憑着一點兒求生的意識,將懷裏的簪子給抽出來,往尹兮的背上狠狠地刺下去。
尹兮一陣吃痛,鬆了手,安姨娘立即從尹兮的手下逃了出來,衣袖狠狠地拂過尹兮的臉頰,想要開門逃出去。
可剛想要開門,卻仍舊是捨不得自己的女兒,回頭瞧了一眼,卻讓她大駭。
尹兮掐着自己的脖子,面目猙獰地看着自己,一瞬間,臉就已經憋的通紅。
安姨娘嚇得忘了方才的情況,連忙奔到了尹兮身邊:「阿兮……阿兮你怎麼了阿兮……」
尹兮伸手指了指前方,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安姨娘急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衝到了門口,撕心裂肺地喊:「快去請大夫來,快去啊!」
門口的人瞧了一眼裏頭的狀況,點了點頭,一個立即跑去請大夫去了,一個立即跑來了信春堂凝亭苑。
尹箢聽了來人的匯報,點點頭讓人下去。
絡禾一面為尹箢捶腿,一面道:「姑娘,若是大夫將她救活了,可怎麼好?」
尹箢淡淡地道:「救不活。安姨娘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等大夫到了,這柳絮,早就已經將她給活活憋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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