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灶內的余火早已燃盡,當一渡老和尚揭開鍋蓋的時候,鍋里沒有熱氣騰騰的鍋氣出現,飯有些冷了。
吃飯的時候,虎頭只是低頭扒飯,一聲不吭,一渡也沒言語,氣氛有些沉悶。
今天的飯菜除了不太熱之外,還是有滋有味的,但不知為何,今晚虎頭只吃了半碗米飯就覺得有些難以下咽,沒什麼胃口,感覺心裏有點堵得慌。
一渡老和尚也沒言語,只是默默收拾着碗筷。
當一渡禪師要出門回禪房的時候,虎頭在身後輕聲說道:「師父,你先別走,有些話想跟你說說。」
一渡默然轉身,微微頷首。
此時已是深秋,霜降已至,屋外有些寒涼,二人脫鞋上了炕,躊躇良久,虎頭緩緩道:「師父,學佛有用麼?」
一渡禪師微微一怔,他沒想到虎頭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稍一思索,點了點頭,「有用。」
「有何用?」
「學佛可以消除你的心障,讓你遠離貪、嗔、痴三垢,離苦得樂,做到過往不追,當下不雜,未來不迎。」
「所謂過往不追,其實很簡單,就是捨得,放下。」
「放下?」
「對,人應該學會放下,《金剛經》有偈子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這個偈子是說一切因緣而生的世間萬象,皆瞬息萬變,變化無常,看這人世間的一切,要看透本質,而不要被它的表象所蒙蔽,色(相)即是空(心),空即是色。」
「悲秋傷春,全然無用,嘆西風卷盡豪華,往事大江東去。」
「世人大多得失心很重,對失去的東西很難釋懷,譬如說來了一場大洪水,沖走你所有的家當,有的人抱着一塊木板去逃生,而有的人則背着一袋金銀,眼見要溺死在水中了,仍然捨命不舍財,大水都已經沒頂了,還是捨不得放下那袋金銀,不肯去抓住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你說這樣的人,佛會渡他麼?」
虎頭搖搖頭。
「記得我剛學禪的時候,曾去請教師父該如何做,他告訴我去砍柴、挑水、做飯,當時我不解,就問他其中緣由,而他並不理我,讓我自己去悟,半年後,我又去問他,他仍一笑置之,一年後,我終於明白了師父的良苦用心,你明白麼?」
虎頭將小光頭靠在牆上,望着天邊的一輪殘月,半天無語。
約莫一炷香的工夫,虎頭雙眸一片清明,對一渡老和尚道:「師父,謝謝你,我懂了,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做了。」
一渡老和尚笑道:「恩,不錯,你比為師當年可聰慧多了,能看開這一點,為師很欣慰啊。」
又過了一會,虎頭問道:「師父,咱們既然是佛門,你為何給我一部《無極內經》呢,這不是人家道家的修煉功法嗎?」
一渡老和尚點頭道:「不錯,《無極內經》的確是道家的修煉秘籍,雖然咱們是佛門,但我希望你能放下門戶之見,兼容並蓄,這世上其他的各門各派學說,各有春秋,無所謂高低優劣,想要大成必須如披沙揀金,吃盡苦頭,不下十分功夫,又如何能得三分之處?」
「又好比三獸渡河,足有深淺,但水無深淺,三鳥飛空,跡有遠近,但空無遠近。」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中原諸子百家爭鳴,各有所長,只是很多秘笈或亡佚,或殘缺,或秘不示人,須知一味一孔囿見,則不能大成,諸子百家簡單來說,儒家提倡仁禮安邦,道家提倡無為而治,佛家提倡萬法皆空,法家提倡以法治國,墨家提倡兼愛非攻,縱橫家提倡合縱連橫,兵家提倡兵貴勝,不貴久,還有其他家,如果你感興趣,以後再細說,希望你日後皆能有所涉獵,而不僅僅只是知道一門佛學。」
虎頭默默點頭。
今日天氣不錯,秋高氣爽,天空巧雲變化無方,大雁南飛。
虎頭幾日來一直蹲守在青牛池,希望能再次遇見上次那條赤魚,誰知,事與願違,那條赤魚就像知道他的心思一般,再也沒有露面。
他有些泄氣,百無聊賴之際,舉目遠眺。
林中有猿猴在枝杈間跳躍如飛,在樹上飽餐着誘人野果,一群野鹿或在林下低頭吃草,或到山溪邊飲水,好不悠然自得,忽然,那群野鹿四散而逃,原來,它們發現灌木叢中有三五隻灰狼正在虎視眈眈地盯着它們,準備伺機而動。
虎頭咬着一個野果,朝着紫煙峰方向走去。
紫煙峰與香爐峰遙相對峙,正是這二峰形成門樓山一左一右兩座門框,橫亘於兩峰之上的巨石稱作「斬仙台」,
據說,很久以前,在這塊巨石上曾發生過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仙魔大戰,一仙一魔前後大戰了七七四十九天,最終,那位仙人被斬於此台。
紫煙峰與香爐峰各有一洞。
道家那位聖人曾在香爐峰的洞中閉關修煉過,三年後淨出陽神,證得大道,穿天門而過,避世西行而去,斯人已遠走,如今只留下一座「仙人洞」。
與香爐峰仙人洞遙相守望的是紫煙峰的「陰陽洞」。
陰陽洞,虎頭至今還沒進去過,那洞口不但離地有千仞之高,而且,紫煙峰宛如一把擎天巨刃,直插霄漢,峭壁如鏡,上面光禿禿的沒有一絲縫隙,更無一株蒼松雜草能在上面立足,簡直是神猿難攀,令人望而興嘆,洞口又有一股大水流出,如銀河倒掛,隆隆的落水聲勢震天。
那瀑布從半空中落下,瀑水被山谷勁風吹散,好似一柄巨大的仙人拂麈,又名「拂塵瀑」。
瀑布凌空飛瀉,驟然跌落至斷崖上,激起無數的雪沫飛煙,高達百丈,漫天浮游,猶如三月紛飛的細雨。
虎頭之所以敢來這陰陽洞,因他已練成登高不栗。
雖然不能像仙人那般乘雲氣,御風龍,游乎四海之外,卻能身輕如燕,登高如履平地,正因為有如此的底氣倚仗,他才敢來此一探究竟。
虎頭現在的無極內功,自己保守估計已練至第二境第五重,實際上已達第七重。
他站在山腳下,仰頭望瞭望那高聳入雲的紫煙峰,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豪氣油然而生,深吸一口濕潤的水汽,似一隻壁虎般貼壁而行。
從紫煙峰底部的山崖攀爬,開始時還沒費多少力氣,但越往上攀爬越艱難。
大概攀援到一半高度的時候,虎頭開始感覺有些吃力了,峭壁幾乎直上直下,光滑如鏡的崖壁根本沒有落腳點,他只得把整個身子緊緊貼在石壁上,以內力吸住岩石,才能緩緩向上移動。
遠遠望去,他像一片隨時會被山風颳走的落葉般搖搖欲墜,令人看了揪心。
一渡禪師站在對面香爐峰的一塊岩石上,大袖飄搖,看似瀟灑出塵,但他臉色卻無比凝重,看着那個單薄而又無比堅韌倔強的少年,說不擔心是假的,但他不能出手幫他。
其一,下面是深潭,即便失足跌落,至少生命無虞,其二,以後的路還長,面臨的險境更不知會艱難多少倍,自己不可能隨時隨地陪着他,終究需要他自己獨立面對,其三,這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不能壞了他的道心,一旦他修煉的道心蒙塵,日後恢復如初會千難萬難。
所以,只能眼睜睜望着他隻身涉險。
虎頭仰臉看了一眼那如蛟龍出海般的洞口,目測離那還有四五十丈的距離,而他此時卻感到有些體力不支,稚嫩身軀的承受力似乎已到了極限。
無極內功極重呼吸之法,講究出日入月呼吸存。
日月者,陰陽之精也。呼吸為陰陽之氣,法天象的之氣。呼氣為出,為陽,吸氣為入,屬陰,呼吸之間,心當存之,正在一個虛空中字。
仙經存五臟之氣,變為五色雲,當頂上覆映一身,日居於前,月居於後,左青龍,右白虎,前朱雀,後玄武,即為去邪長生之道。
虎頭停了下來,身在懸崖半空中調整呼吸。
一口氣徐徐吸入,先入道樞,然後再將這股真氣送達四肢百骸,再分九次慢慢送出,如法循環九九八十一次後,他感到自己的內功好像又有所提升。
靜心內視,他看到自己的道樞大如黃豆。
就在這短短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里,他感到自己的內力至少提升了兩成,事實也確實如此,他的無極內功已達到了二境第九重,正處於突破的瓶頸中。
虎頭又深吸一口氣,開始繼續向着陰陽洞口移動。
越是成功在望,越不能心急,虎頭雖然年紀尚小,但他的心智卻不低,雖然他現在還未覺醒潛能,但心理素質卻超強。
離洞口還有兩丈遠的時候,虎頭就感覺有一股,不,是兩股罡風呼嘯而出,令人詭異的是一股嚴寒如冰,一股炙熱如火,二者合一一併噴出,如遠古巨獸般令人驚駭。
無極內功講究的是有情而無形,最是修煉心性,不驚不懼,不悲不喜,不恐不怒,要做到喜怒不形於色。
虎頭全然無視那恐怖如蠻荒巨獸大嘴般的洞口,神態如常,一步一步向那洞口靠近,但此刻,每靠近一步卻是比登天還難,那股強勁罡風吹得他搖搖欲墜,一個不慎,就會掉落下這千仞懸崖。
虎頭又調整了一次呼吸,義無反顧地向洞口爬去。
身上的衣衫早已碎成布片,前胸也被岩石磨破,鮮血混合着汗水把他染成一個血人,嘴角也流着鮮血,嘴唇也被咬破,但眸子裏的光卻無比堅定,依然淡定如初。
一尺,九寸,八寸,七寸,六寸
最後一寸,虎頭終於進到洞裏,雙手緊緊抱住洞頂一塊凸出的岩石,藉此放鬆一下幾乎失去知覺的四肢,下面是湍急如大潮般的激流,洞中依然沒有落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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