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侯的宴席最後終究落了一個不歡而散的下場。
林厲之子被那位忽然冒出來的徐寒打賞,被人抬回了統領府,誰也不知道那位長夜司的大統領究竟會作何反應,而葉承台也因為此事意興闌珊,賓客們自然有着眼力勁,紛紛藉故告退。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寧國侯府轉眼又變得門可羅雀。
兩鬢已生出些許白髮的葉承台坐於殿中,看着人去樓空的侯府,目光凝重,久久不語。
「夫君。」這時,一道倩影走入,神色擔憂的看着葉承台。
葉承台聞言終是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了神來,他仰頭看着走到自己的身前的牧殷殷,嘴角強擠出一抹笑意。
「夫人來了。」他這般說着,站起了身子。
「夫君,長夜司畢竟受聖上倚重,今日林厲之子在我府中被打成重傷,我恐...」牧殷殷皺着眉頭說道,葉承台忽然決定將葉紅箋嫁給徐寒之事,她本就覺得不妥,加之今日之事,她又怎能不心生憂慮?
葉承台沉吟了一會,然後忽的伸出手,將牧殷殷的雙手握在了手中。
他看着她已然生出了魚尾的眼角,想着當年初見時,她的風華。然後,葉承台眼中一抹絕色閃過,他認真的說道。
「夫人擔憂為夫自然知道,只是夫人可曾想過我葉府為何落到這般光景?若不是司空白收下了紅箋,恐怕那林開早就仗勢欺人,騎在了我葉府頭上。」
「夫君的意思是?」牧殷殷到底是一個婦人,一心只想着相夫教子,這朝堂之爭哪是她能想得明白的。
「無非便是因為當年牧王府之事,祝賢永遠會對我們這些與牧家有瓜葛之人抱有敵意。長夜司在一日,我寧國侯府便永無翻身之日。之前尚且可以苟且偷生,如今紅箋入了玲瓏閣,我們便成了祝賢的眼中釘肉中刺,既然註定我們得不到長夜司的信任,那何不鐵下心來登上天策府的戰車?有道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天策府再勢弱,也不會任由長夜司在這大周呼風喚雨下去。夫子蟄伏這麼多年,忽然將他的弟子送入長安,若是我猜得無錯,天策府的反擊應當就要開始了。」
牧殷殷聞言,身子卻是莫名的一震。
她仰頭看向自己的夫君。
這個男人已經年過四十,歲月在他的臉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跡,兩鬢亦生出了霜雪。
長夜司的打壓,朝政的黑暗幾乎磨平了他的稜角,早已不復當年的模樣。
但就在此刻,就在這時,就在他說出方才那一番話的瞬間。
牧殷殷有些恍惚,她隱約間似乎又看見了當年那位意氣風發的翩翩少年郎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是她的夫君,是大周的寧國侯,亦是當年牧家軍麾下陷陣營的統領。
那個寇顱作盔血作甲,劍走三尺止鬼哭的鐵血將軍葉承台啊!
牧殷殷終究是聽不明白長安城裏的爾慮我詐,但葉承台既然做了決定,夫唱婦隨,豈能有他?
於是,她輕輕的點了點頭,終是將自己的頭緩緩的靠到了葉承台的懷中。
......
徐寒猶如沒事人一般回到了自己在寧國侯府中的居所。
夜色漸晚,暮色落下。
徐寒驅走了那些被葉承台派來侍奉他的僕人,獨自一人立於院落之中。
黑貓在一旁追趕着秋日裏院子中的落葉,一雙眸子瞪得渾圓,似乎無論在什麼時候,它都始終對這個世界保持着滿滿的好奇。
叮。
一聲劍鳴在那時升起,那把滄海流留下的名為刑天的劍被徐寒握在了手中。
他漆黑的眸子映着猩紅色的劍身,似乎也蒙上了一道淡淡的血色。
喝!
伴隨着他的一聲輕呼,他的身子豁然動了起來。
一道道凌冽的劍招自他手中揮出,劍招並不玄妙,只是尋常諸如刺、劈、掛、撩之類的招式,但每一式徐寒都做得極為認真,並未因為招式的簡單便有所懈怠。
因為體內經脈的緣故,即使體內已經種下了大衍劍種,徐寒依然無法修煉這天下頂尖的劍訣,但這天下劍法,無論如何玄妙高深,但終究是脫胎於這看似簡單的一刺一劈之中。徐寒自知即使他能夠順利的修補好經脈,但比起尋常修士來說,他的起步也晚了太多,而現在的每一次練劍,雖然看似收效甚微,但卻好過虛度光陰。
十二年的朝不保夕,四年的出生入死,讓徐寒的心頭始終有那麼一股莫名的緊迫感。
這看似安穩的天下之下早已暗流洶湧,想要活命,能靠的只是自己。
約莫半個時辰的光景過去,精疲力盡的徐寒收劍歸鞘,然後立於原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番自己體內因為之前施展劍法而暴動的氣息。
這才算是完成了今日的修行。
一旁的玄兒早早的結束了它與落葉的「戰鬥」,歪着腦袋看了徐寒半天的它終是等到了徐寒停下,它在那時發出一聲輕喚,便是急不可耐的跳到了徐寒的肩頭,用腦袋興奮的蹭着徐寒滿是汗跡的頸項。
「別鬧。」徐寒被它弄得脖子發癢,「下去,我要去洗個澡,到時候我再帶你去逛逛長安。」
玄兒是一隻很奇怪的貓。
說它是妖,它沒有如傳說中那些精怪那般嗜血可怖的習性,也沒有精怪那些通天的法門。
說它不是妖,它卻又聰明得不似一般的貓,而且體內有着一股可怕的妖力。
徐寒弄不明白它究竟是什麼。
但他也不在意,在他的心中素來秉承着一條簡單的邏輯。人待他好,他便同樣待人。
對秦可卿如是,對滄海流如是,對玄兒也是這樣。
這樣想着,他寵溺的摸了摸玄兒身上光滑的毛髮,微微一笑,便要去院外吩咐候着的僕從為他打些水來。
但他這方才走到院門,還未開門,那院門便忽的自己從外打開。
徐寒一愣,仰頭看去,卻見那一聲粉色長裙的葉紅箋不知何時已然立在了門口,此刻她那俏美的臉龐正佈滿寒霜,冷冷的盯着徐寒。
「葉小姐?」待到了看清了來者的容貌,徐寒的眉頭微皺,但最後還是輕聲說道,語氣多少對於葉紅箋的忽然到來有些疑惑。
「不請你的未來妻子進去坐坐?」葉紅箋問道,看似曖昧之言,卻因為那冰冷的語氣讓徐寒心頭有些不安。
他在那時微微沉吟,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請。」
葉紅箋倒是極不客氣,得了徐寒的邀請,便邁開步子,走入了院內。
徐寒看着那步入院內的背影,沒有又皺了皺,今日午晌他與葉紅箋的爭鬥尚且還歷歷在目,這葉紅箋此刻又再次到來,多少讓徐寒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
可畢竟他想要進入玲瓏閣,終歸還是得靠葉紅箋,二人之間的關係不宜弄得太僵,因此思索一番之後,徐寒還是隨着葉紅箋一道走入了房內。
徐寒的居所畢竟還是葉家的府邸,入了房門的葉紅箋倒也並不拘束,直直的便坐到了房內的茶桌旁,隨後轉頭直直的看向徐寒,目光冰冷,其下卻又藏着滾滾怒火。
二人就這樣對視了許久,一旁的玄兒不明所以的看着二人,目光一會轉向徐寒,一會轉向葉紅箋,似乎對於兩個大傢伙的行為極為不解。
「小姐這麼晚前來,不會只是為了就這樣看着在下吧?」徐寒到底還是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間的沉默,他苦笑着說道。
今日葉紅箋的行為着實令他有些惱怒,即使明白了真相,徐寒也依然對於葉紅箋這般動則便要殺人的態度極為不喜。
但葉承台開出了他的價碼,他徐寒只能應下,無論對於這外表美若天仙,心底卻猶如蛇蠍的葉紅箋多麼討厭,但為了長遠考慮,他終歸還是得與之儘可能的和平相處。
「哼!」葉紅箋聞言發出一聲冷哼,終是說道:「說吧,你給我爹究竟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竟然答應將我許配給你?」
「小姐言笑了,侯爺洞察秋毫,慧眼如珠,豈是區區徐寒能夠矇騙的?」徐寒笑道:「他只是念在與我長輩的舊情之上,憐我孤苦,故而將小姐下嫁於我,此事徐某事前卻是不知,因此才誤會了小姐。」
「是嗎?」葉紅箋卻顯然不會被徐寒這三言兩語便隨意打發,她直直的看着徐寒,冷言問道。
「在下豈敢有欺?這事我細細想過,着實有些不妥,待到過些日子,徐某安全的將小姐送到了玲瓏閣,必定向侯爺稟明心跡,讓他收回成命,莫要委屈了小姐。」若非為了去往玲瓏閣,徐寒端是不會應下這門婚約,這葉紅箋在他心中除了生得一副好皮囊外,便再無半點可取之處,徐寒卻是不願與這樣的女子共度餘生。
只是他的右臂受妖力所困,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安,因此只能是那邊暫且應下葉承台,這邊也先穩下葉紅箋,一切等去到玲瓏之後再做謀劃。
「哼。」
葉紅箋又是一聲冷哼,她自顧自的取下桌上的茶水為自己倒上了一壺,放在嘴邊輕輕一抿。
那時,屋裏的紅燭映着她的臉龐,她鮮潤的唇齒似乎帶着一股勾人心魄的魅力。
她輕笑着朱唇微啟,這般言道。
「說吧,你和夫子究竟是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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