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震勇覺得這兩年自己命里不知道跟啥就犯沖,單單眼下這趟活就沒多少油水可撈。
侯震勇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粗人,從老寨主那時候起就跟着左右為寨子打拼,兢兢業業二三十年,侍奉兩朝自不必說,單單他這要功勞無功勞、要能力無能力的水賊生涯,能讓老寨主力排眾議讓他當上了這寨子裏五堂之一的熊堂堂主就很能說明他這個人絕對的忠心不二,可以說是老寨主留下來的肱骨。
可他不明白的是,本來自己做了那小十年水寨巡視的輕快活計,這幾年怎麼就換給了那個上山沒幾年、小身板瘦得像猴一樣、怕是風大些就能吹到江里去的夏鰲。
候震勇是想不通,可他手底下有幾個頗有頭腦的弟兄,告訴他說是前些年有一回大當家的送了一件據說是江南織造府做的金蠶絲袍子給他,那可是宮中大人物才能穿得上的衣服。
當時的侯震勇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大當家是為了個啥,本着無功不受祿的想法婉言謝絕了那件袍子。
手下兄弟跟他講這袍子事小,其實是要他站隊。本來就想不通徹的侯震勇就更不明白,一件衣服還能有這麼多道道兒?站什麼隊?一家人怎麼說了兩家話。
到頭來,堂主還是以前那個堂主,只是手底下卒子越來越少,賺的也越來越少,估計等不到閉關的老寨主出關,自己就算餓不死在這寨子裏,怕是也得下山另謀出路了。
侯震勇自然沒多少彎彎繞去尋思那些有的沒的,自然也想不明白怎麼大當家就派了自己來做這麼個巡山的活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個於水中覓活的寨子,做着山裏的買賣,着實讓人笑話。
整條丹霞江,不提往西的武當也不提往東的鳳凰山莊,就這短短百餘里的一段水路,以前橫行江里的時候,每日做個板刀面抑或是餛飩麵就足夠自己領着手底下這十來個弟兄吃香的喝辣的,往大了不敢說,就是碰上幾個走單幫的訛詐上那麼幾塊碎銀,除去往上孝敬的,留下的換上一壺好酒也能佐一佐水裏撈上來的鰱子或者白條。
這幾個月吧,雖說因為旁里幾個大家族的插手,水寨開始做起了正規買賣,幫商隊運運貨,或者撈捕一些不常見的大魚水貨,也是能支撐起偌大水寨的吃喝用度,穩居丹霞江水面上有幾把的交椅。
但歸根結底這也是水裏的買賣,整日裏在山上轉悠莫說是葷腥,怕是連點油水都混不着。
都曉得莫說這百里丹霞江,就是千里蜿蜒的大江周邊都是靠水路吃飯,山上除了樹木草石就是毒蟲猛獸,懸崖峭壁不說還崎嶇坎坷,搗鼓個屁的東西。
侯震勇無精打采,身後那幾個水賊弟兄也是滿臉的沒精神,跟在後面猶如霜打的茄子般就差讓人拽着了。
「都漲漲精神,一個個的像什麼樣子,讓其他堂口的崽子看到不笑話?!」侯震勇頭也不回的吼一嗓子,只是這一嗓子連他自個兒底氣都上不去,仍舊是有氣無力的很。
這人就怕念叨,延着丹霞江岸邊陡峭峭壁遛活的侯震勇剛吼完這句話,就看着崖下正對面由遠及近駛來一艘小船。船也不大,頂着雨棚,船尾兩側各有精壯勞力擺着槳,晃悠悠就和侯震勇到了一個位置,上下對望。
「我說老侯,上面感覺還行吧?」船上雨棚里鑽出個魁梧漢子,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膀大腰圓,要是夜裏碰見看不清楚都會當做熊瞎子。
不是別人,正是水寨里豹堂堂主,段鐵心。
侯震勇暗罵一聲晦氣,咧嘴擺出一副自己感覺還可以的笑臉,扯着嗓子回道:「老在水裏呆着也不行啊,時不時的上來換換環境嘛。」
段鐵心別看外表大大咧咧,可也是有心思的人,自然明白他是打腫臉充胖子,嘴上說的自然不是心裏想的。這群水賊表面和氣實則也是勾心鬥角,段鐵心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成心擠兌道:「那侯老哥你先換着點,弟兄們說是在前面紮上了一條大魚,我過去搭把手。」說完也不看侯震勇那張有些變形的臉,招呼着船尾兩名小弟搖槳開船。
看着段鐵心那條小船漸遠,侯震勇又是暗罵一句,「他娘的段鐵心這是走了狗屎運,咋的上來就趕上這麼好的事?!」
身後有個機靈點的小弟逢迎道:「大哥,要不咱也去湊湊熱鬧?看看能不能撈點。」
「撈你娘的蛋!」本就氣不順的侯震勇扭頭罵了一句,「走乾的插了水裏的買賣,讓大爺知道了就是一刀兩洞。你他娘的是不是傻?」越說越來氣的侯震勇抬腿朝那想拍馬屁拍在馬腿上的小弟踹去。
抱怨歸抱怨,侯震勇可也就是跟自己手底下這幾個心腹弟兄牢騷那麼幾句,活該怎麼幹還得怎麼幹。表面上佯裝怒色的又罵了幾句,扭頭一揮手又帶着那幾個心裏有苦不敢說的小弟繼續沿着丹霞江沒精打采的晃蕩。
夏鰲自從年前給二寨主一家子穿了小鞋,算是給良下客納了投名狀,就覺得自己在這分水嶺多少也算個人物了。
畢竟這讓誰說一家子裏怎麼着也都是長兄為尊,不管如何老大自然要比老二有些分量。自然而言,跟着老大絕對要比老二家的吃香。
想歸想,可說是不敢說出來的,只要是做到就好。自詡有些許小聰明的夏鰲對自己當年悄無聲息的正確站隊頗感驕傲。
夏鰲自知自己個兒是沒有本事參與那些個呼天喊地的砸搶行動,畢竟這身板兒在這擺着,怕是江上風大都能掉水裏去。好在還有張嘴,加上打小寄人籬下練出來的活絡眼神,這幾年來也是一路順風順水的在這偌大個水寨里真就做到了人上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算不得,可也是個能一呼百應的主兒。
今日輪到他這個虎豹熊鷹四堂之一的鷹堂堂主親自帶人巡檢各堂口事務,整日裏無所事事的肅靜日子過慣了,這寨子還沒轉一圈就累得氣喘吁吁,坐到那邊樹底下歇息。
就看到一名寨里弟兄急匆匆趕來,慌不擇路的差點就摔了個趔趄。那小弟在夏鰲面前扶着膝蓋喘着粗氣道:「大小姐…」想來一路跑來也是累極,剛開了個頭就又氣喘。
江湖上有句話,叫做「分水不分客與賓」,說的就是分水嶺上現在的兩位當家人。大當家良下客,從老寨主還未閉關是就已經全權受理水寨里大小事務,有個兒子良廈,剛滿十八,是二公子。二當家良下賓,年輕時生了場病未引起注意,落下了病根,常年病懨懨的,生了個女兒良椿,今年十九,是大小姐。
夏鰲起身一腳踹過去,不耐罵道:「有屁快放,大小姐怎麼了?」
「大小姐…」那名寨里弟兄強喘了幾口,咽下唾沫,神情慌亂,看樣子是要哭出來,「丟了!」
夏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事說大不大,畢竟二爺失勢也不是一年兩年,他的家事寨子裏的人也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能辦就辦,不樂意隨便找個理由也就搪塞過去。就像是年前二爺一家子托狼堂的段鐵心去城裏捎些年貨,就被那個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人精漢子用過年不出寨的混賬理由搪塞了過去,使得二爺拖着癆病身子自行去了趟城裏,也沒能把他怎麼樣。
可這事要說小還真就小不了。
夏鰲從小道消息得知,大爺家有意在過兩天二公子的成人禮上把姐弟兩個的婚事公之於眾。到時候這就是親上加親,大小姐直接成了少奶奶,以後這分水嶺若是傳於二公子,這就直接成了寨主夫人。
越想越害怕,夏鰲可不想在自己巡山期間出這麼一檔子蛤蟆爬腳上的噁心事,當下吆喝身後六七個寨中弟子,「快去寨中叫人,加派人手,把寨子裏里外外翻個底朝天也要把大小姐找出來。」
凌山鸞是個徹徹底底的彪悍人物,寨子上下幾百餘口人除了那幾個處在頭頂的大人物,即便是和他這個虎堂堂主平起平坐的另外幾個人也是畏懼他幾分。
單不說他那鐵塔一般黑黝黝的九尺身軀,被老寨主稱作怒目金剛面相的他往那裏一站也是讓人可畏。再加上傳言這個漢子曾在黔中道生撕了一隻斑斕猛虎,着實讓人生怖。
哪怕不說他生撕猛虎是真是假,當年入寨納投名狀,這廝一人一舟別了一把劈柴的斧子,活生生剁了一船十餘口,提溜回來五顆人頭,那時場景實打實的讓整個寨子心驚膽寒,到現在寨子裏一些老人說起當年這猛人作為還不停咋舌。
從得年前,凌山鸞便是被大當家派去購置打點年後二公子的成人禮上一切事宜。別看這黑廝長得如此,卻是心細如髮。一場繁瑣至極的成人禮,從會場佈置到親友請柬,再到瓜果茶點及酒水飯菜,着實讓人想不到如此周全會是出自這個樣貌粗鄙的黑廝之手。
過不了兩日便是成人禮,今日裏凌山鸞正自在廚房裏檢查有無遺漏之處,便有下人來報說是大小姐失蹤了。這九尺鐵塔的漢子也未有過多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只是點了點頭只言也無,朝着那下人擺了擺手,繼續安排交代後廚雜役內里事務。
待他忙完業已過了盞茶光景,出了廚房七拐八繞到一處僻靜宅院,院子裏一名端莊少婦正輕輕給一身青衣不停咳嗽的中年男子敲背,也不言語兀自站在旁邊,盯瞧着院中那灣淺水裏的幾尾紅鯉。
直到青衣男子咳聲漸輕,凌山鸞方才開口,「大小姐幾時不見的?」
端莊少婦餵着男人喝着一碗焦黃中藥,語氣里露出一股子焦急,道:「一早起來還說要去後山打野雞給她爹熬湯,這馬上到午飯點了就找不到了,叫人去找也沒尋到絲毫痕跡,這不就趕緊叫人通知的你們。」
凌山鸞又是一貫的閉口不言,自打進了院子視線也是從未離開水中紅鯉。待到那青衣男子喝完那碗藥湯又是一陣輕咳,這個心思與模樣絕對是不搭邊的魁梧漢子方才道:「應該是跟着趙家那小子走了。」
從未停下咳聲的青衣男子抬頭看向那個跟了自己小二十年、哪怕如今做了個後勤位子仍舊不離不棄的漢子,雖未說話可眼中神色也是暴露了心中所思所想。
「想是大小姐要委身去求那趙雲出吧。」
凌山鸞一語,端莊少婦愕然,青衣男子苦笑,緊接着又是一陣輕咳。
分水嶺中最大一處宅子正廳里,一名粗獷中年男子眼神狠厲,伸手將旁邊矮几上一套看着就不便宜的茶具揮落在地,想來又不解氣,將那矮几方椅盡皆踢倒。
聽聞廳里聲響由後院裏小跑過來的中年女子見到男人這般表情也是不敢再往前半步。
「老二,你這是跟我唱的哪出?」
中年男子語氣,有股子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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