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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密室這邊,回到老歪脖子樹下。
朱高煦看着李景隆,李景隆的表情很複雜,而朱高煦沉吟了幾息,反倒灑脫說道。
「兩個人做決定,相悖了就是讓姜先生為難,不如這樣,你比俺聰明理智的多,這個大元皇帝你來當俺在旁邊聽着,反正俺做了修黃河這個選擇,心裏那口氣也就順了。」
見李景隆還想說什麼,朱高煦誠懇說道。
「別拒絕,這也是為俺好。否則讓俺擰着心意不顧百姓死活,一次都這般難受了,再多來幾次,豈不是平添心魔?」
見姜星火也沒有任何表示,李景隆點頭接受了朱高煦的建議。
「那麼,作為元朝統治者的你放棄了修理黃河的選擇,進入年度結算環節。」
「至元二十四年,算上5點財政盈餘,財政為80,國運為45。」
接下來少了兩人之間的爭執,模擬的進度就快多了,李景隆幾乎很少長時間思考,都是在短時間內根據最理智的抉擇,做出決定。
「至元二十五年,因去年未曾鎮壓起義軍,鍾明亮部入江西,攻南安、贛州、漳州、梅州等地;台州楊鎮在玉山起義,建大興國,年號安定,眾十餘萬;肇慶閻大老、懷集蕭大老、道州陳大老、金林曾大老等起義。是否鎮壓?鎮壓需要15點財政,不鎮壓則減少10點國運。」
起義軍攻城略地,對「我大元」造成的危害越來越大,李景隆毫不猶豫說道。
「鎮壓!」
「同年發生特殊事件——海都犯邊。」
「蒙古四大汗國之一的窩闊台汗國大汗,伱的死敵孛兒只斤·海都親自率領數萬蒙古本部騎兵入侵你的邊境。上次的宗王乃顏叛亂已經證明了,你的將領和士兵們面對同宗同族的敵人並無戰意,你是否選擇御駕親征?」
這次姜星火併沒有直接給出後果選擇,但李景隆不難分析出,如果不御駕親征恐怕就會一敗塗地,到時候不僅要扣財政,還要掉國運。
「親征!」
「得到消息後,你強撐着在上次親征宗王乃顏後愈發覺得衰老的軀體,御駕親征。但你在邊境並沒有遇到敵軍,海都攝於你的威名已經率兵退走,這只是虛驚一場。財政-10。」
「至元二十五年,算上5點財政盈餘,財政為60,國運為45。」
「至元二十六年,江西華大老、黃大老、丘大老,浙東楊鎮龍餘部,太骨縣葉大五,績溪胡發、饒必成,浙東呂重二、楊元六,杭州唐珍,仙遊朱三十五等連續起義。是否鎮壓?鎮壓需要10點財政,不鎮壓則減少10點國運。」
這次李景隆根本不想讓起義規模繼續擴大了,直接說道。
「鎮壓!」
「同年發生特殊事件——天災頻發。」
「江陰、寧國等路大水,民流移者四十餘萬戶。泉州地震、武骨路地震,地陷,死七千餘人。財政-5。」
「至元二十五年,算上5點財政盈餘,財政為50,國運為45。」
時間在李景隆的快速抉擇中,向前推進着。
「至元三十年,元軍攻爪哇國在受重大損失後退回泉州。財政-10,國運-10。」
「至元三十年,算上5點財政盈餘,財政為45,國運為20。」
「至元三十一年,你去世了,你將繼續扮演你的兒子帖木兒。」
「同年,黃河在杞、封丘、祥符、寧陵、襄邑等地決堤,於開封再次決堤。是否修黃河?」
玩到了這裏,李景隆的面色已然慘白。
李景隆看着朱高煦,苦笑道:「或許你是對的,如果當年選擇修黃河,現在財政還能撐得住,黃河也不會連年決堤了。」
「晚了。」朱高煦亦是有些怔然。
遊戲繼續。
「大德元年,和州歷陽長江水溢,漂沒房屋一萬八千五百餘家。黃河多處水溢,繼而決汴梁,再決杞縣蒲口。財政-5。」
「大德二年,河決杞縣蒲口九十六處,泛濫汴梁、歸德二郡。財政-5。」
「大德三年.」
「大德四年.」
不僅是黃河,淮河、長江,甚至是漢水,都開始出現連續的水災。
滴答滴答的汗珠,從李景隆的額頭流了下來。
他不得不權衡利弊,有條件地去救災了,可災卻始終救不過來。
「大德五年,發生特殊事件——雲南土司大起義。是否選擇鎮壓?」
李景隆把腦袋埋在了手臂里,聲音沉悶地傳出來:「我還有的選嗎?」
此時,經過李景隆一系列的「理智」抉擇,在以保財政為第一目標的前提下,大元朝廷的財政倒是還剩下15點,國運卻只有5點了。
換句話說,「我大元」財政倒還挺得住,可是估計下一年就要亡國了。
畢竟,國運這個數值可是漲的比掉的少多了。
即便僥倖在未來幾年不扣國運,財政也已經撐不住了。
黃河、淮河、長江,都因為一直沒有維護水利工程,成為了帝國的放血口。
每年都在以10點朝上的財政數值,在不斷地扣除着李景隆之前通過各種努力攢下的錢。
李景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他根本不想選擇了,這次他為了維持財政,直接輸掉了國家!
而且諷刺的是。
——如果他當時選擇修黃河,那麼持續兩到三位統治者後,元朝反而會迎來真正的治世。
到了這時候,財政反而支撐不了修黃河了,想修也沒有機會了。
李景隆非常地沮喪,他對自己的理智和決斷產生了懷疑。
不修黃河是一個理智的結果,朱高煦寧要亡國也得修黃河是愚蠢的——這是李景隆在不久前的判斷。
如今自己走到了死胡同,啪啪打臉。
李景隆用手錘着自己的腦袋,不可置信地問着自己。
「怎麼可能?怎麼會走到這一步?明明已經有很多很多的選擇了啊!」
沒有人回答他,朱高煦也忍不住插了一句。
「實在不行,再【變鈔】吧。」
李景隆抬起頭來,眼眸里全是失落,他清了清嗓子,方才能說出話來。
「【變鈔】也是飲鴆止渴,我認輸,不玩了。」
密室里。
朱棣若有所思地說道:「所以無論怎麼選擇,只要不是在玩遊戲,那麼其實作為統治者面對影響到國運的事情時,最後做出的抉擇,都是犧牲財政,保住國家的延續。」
夏原吉點點頭,緊跟着說道。
「畢竟,財政崩潰了,可以【變鈔】,以犧牲百姓為代價換取國家的繼續存續。」
「當然了,【變鈔】挽救財政的效果會隨着次數的增加而減少,這一點也非常真實,百姓對朝廷在一次次變鈔中已經失去了信任。」
朱棣總結道:「也就是說,【變鈔】這個抉擇,其實是必然會發生的,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統治者的意志並沒有較大的影響。」
「陛下,正是如此。」
夏原吉也有些無奈,又有些釋然地說道:「姜星火這個遊戲,已經把鈔法如何崩潰這件事,講的很清楚了鈔法這種事情,總歸是要崩潰的,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至少從南宋和金國開始玩鈔法起,就沒見過哪種鈔能逃得出維持不了四十年這個宿命,基本十幾年,二十幾年就崩潰了。」
「真的沒辦法嗎?」朱棣認真反問。
「真的沒辦法!」
夏原吉懇切說道:「歷代前輩沒辦法,現在戶部也沒辦法,臣也不認為,在臣有生之年,有人能提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來解決鈔法逐漸敗壞的問題。」
這是夏原吉把心裏話說了出來。
從始至終,這位大明最懂經濟的人,都不相信姜星火說的什麼『白銀寶鈔』,能解決鈔法敗壞這個根源性的問題。
哪怕姜星火在之前的講課過程中,把貨幣的起源和發展,講的條條是道。
哪怕姜星火現在做的模擬遊戲,異常清楚地展現出了帝國的統治者,在面對國運和財政時必然會做出的取捨,導致了鈔法必然會敗壞,【換鈔】必然會發生。
姜星火雖然說得明白,夏原吉也承認姜星火對經濟之道,具有非同尋常的洞悉能力,說起道理來簡直就是直指問題本源。
最恐怖的是,姜星火還能把這種隱藏在歷史迷霧裏,最幽微深邃的東西,用簡單易懂且身臨其境的方式,讓不太懂經濟的普通人也能明白,【變鈔】這個現象是如何產生的。
可姜星火表現得越是明白,夏原吉就越對阻止鈔法敗壞沒有信心。
因為。
——他也明白!
正是因為看得透,才感到絕望。
就如同有些人正是因為相信科學,才會投入神學的懷抱。
李景隆依舊在沮喪狀態中,他已經再一次更加深刻地懷疑人生了。
理智的抉擇,權衡利弊,難道是錯的嗎?
回想起靖難之役時他做出了一次次理智到無可指摘的抉擇,然而最後面對「遇事不決莽一波」的朱高煦,卻連戰連敗。
李景隆陷入了迷茫。
另一邊朱高煦也想了好久,方才低頭問道:「所以姜先生這個遊戲的意思是,【變鈔】其實是必然發生的,怎麼選都沒用,俺說的對嗎?」
「如果你以一個傳統的、基於農業稅為主的封建王朝的統治者的視角來說的話嗯,就如同剛才在模擬遊戲裏的視角一樣,那麼主動或被動選擇【變鈔】,確實是無解的。」
姜星火肯定說道:「事實上,我這個遊戲想要告訴你的,也是這個意思。」
「那便是無論是雄才大略的忽必烈,還是想要力挽狂瀾的丞相脫脫;無論他們認真規範設立鈔法,還是就想通過鈔法撈錢救國。最後的結局都是【變鈔】,時間早晚而已。」
「你們知道問題的根源在哪裏嗎?」
李景隆聞言,終於抬起頭,即便是像他這樣一直試圖努力挽救財政,快亡國了都不願意變鈔的人,也終於意識到了,這裏面一定是有什麼關隘的。
否則如何解釋,鈔法敗壞到最後【變鈔】,是無論統治者有多少選擇,都阻止不了的呢?
姜星火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為貨幣超發是真實價值的影子,貨幣超發的越多,影子就越大,大到極限,最終將會反過來吞噬實體。」
「而唯一能阻止影子吞噬實體的辦法,就是實體的增長至少要追上影子的增長速度,或者控制影子的增長速度。」
「而這,在靠以種植糧食創造真實價值,靠以收農業稅為主的賦稅來填補貨幣超發缺口的國家,就註定無法實現!」
「這也就是為什麼,你們在『貨幣遊戲:模擬元朝』里,無論如何抉擇都會導致【變鈔】的必然發生。」
李景隆恍然醒悟,他急切問道:「所以擺脫【變鈔】這個結局,姜郎是有辦法的,對不對?就是你說的『白銀寶鈔』!」
「正是如此。」
朱高煦亦是恍然:「俺也明白了,這才是姜先生讓我們玩這個遊戲的目的!」
姜星火的話語,仿佛給掀開了密室的屋頂,照進了一輪中天烈日!
本來還在『鈔法必定敗壞』這種暗無天日的宿命絕望中掙扎的夏原吉。
呆立當場。
夏原吉之所以絕望,是因為他看得太透徹,理論懂得太多。
而正是如此,姜星火從理論層面,直接給他點出一條破解寶鈔敗壞宿命的明路時。
以夏原吉的智慧和多年從事管理大明財政的工作經驗,幾乎沒怎麼費勁,就理解了姜星火的意思。
並且他的經驗和學識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姜星火的這套全新理論,是對的!
這套理論,從根源上指明了為什麼鈔法必定貶值敗壞。
就是因為發鈔的速度超過了創造真實價值的速度,市面上的錢多了,有價值的物品卻沒多,也就相當於錢不值錢了,所以紙鈔越發越貶值。
這個道理夏原吉懂,但接下來姜星火話語中隱含的意思,夏原吉卻不懂了。
如何創造其他真實價值?如何擺脫稅收對農業稅的依賴,繼而有其他收入加入進來來填補貨幣鈔發的缺口?如何有效阻止紙鈔的貶值?
當想明白了這一切後。
夏原吉忽然失態地撲倒在陶瓷牆壁面前,用耳朵緊緊地貼着,仿佛這樣就能第一時間聽到他最想知道的消息一般。
「快告訴我!」
「到底怎麼才能阻止影子吞噬實體?」
夏原吉的眼神中滿是希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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