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她到了他的府內。判官有心,還為她取回了意識。
他望着趴在地上的她,輕輕問道「你叫什麼?」
她不抬頭,只低着頭說道「前塵往事,我已記不清了。」
很好,她竟敢這麼頂撞自己。他也不動怒,只笑着說「那我為你娶一個名字如何?」
她仍是頭也不抬,淡淡道「全憑你做主就是。」
他看着她瘦弱的身影,突然想起來父親教他背過的《藥師琉璃廣本願經》中的一句,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他輕輕笑道「就叫琉璃如何。」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陳述句。
她仍是低頭默默道「好。」
她這般樣子,倒讓越羅覺得十分無趣,頓時有些意興闌珊的意味。便朝着她揮一揮手,「下去吧,我宣你再進。」
她領命,俯首行禮,緩緩退了出去,自始至終都不曾抬頭看他一眼。
他那時才一千多歲,自是少年人心性,自讓她進府之後,便再也沒有宣過她,久而久之,便忘了這回事。
知道某日的下午,他閒的無事,便在府內隨處走走,待走到一處荒廢的園子之時,卻聽見有女子在輕聲唱歌「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曉寒深處,春波碧草,相對浴紅衣!」這是人間的一首思春之作。他突然想起她來了,他這府中除了她,怕是再沒有別人能唱出這樣的曲了。他進了園內,看見牆邊站立的女子,果然是她,一身淺碧衣衫,楚楚可憐的模樣,雖算不上絕色,卻比府內一臉死氣的丫鬟強了不知道多少。
她見得有人進來,也並不躲避,仍是唱着她的小曲,只是換了一首,《如夢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捲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這首詞也是妙極,只是她唱起來,比起剛才那首,差了些低回婉轉之意。
她見他還不走,突然伸了個蘭花指指向他,又似害羞模樣將頭偏向別處,唱了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他有些發愣,不知道她說的什麼。後來她不在了,他才將她唱過得曲一一記起來,這天她唱的,乃是人間戲曲《牡丹亭》中的<驚夢>一折,可惜那時的他不懂,她唱時,他只能傻看着。
她唱詞婉轉,長袖流連,他看的一愣一愣的,她在這荒園中唱的牡丹亭,或是他一生中看過的,最美的一齣戲。只是這杜麗娘和那柳夢梅究竟走到一起沒有,他不知道,她的戲,沒有唱完,自她走後,他再也沒有聽過戲。
她只唱到驚夢,便停了,然後望着他,以戲曲中婉轉唱腔問道「公子何許人也?」末了,還脫了一個長長的尾音。他一時有些詫異,定定的看着她,也不說話。她眉眼含笑的樣子好美,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兩彎似處非處罥煙眉,望向他之時,嘴角雖有笑意,眼中卻是似笑非笑的風情。是的,風情。她只是一介凡人女子,身材一般,可她身上就是有那樣的風情萬種。或許是因為曾在歡場中打滾,她對自己的一顰一笑,都拿捏的恰到好處。
可是迷倒越羅的,卻不是因為她眼裏的風情。而是因為,她的執念,她的哀愁。以及她偶爾的倔強。他不理解為何她對她的表哥有如此執念,在他看來那不過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男人,他也不理解為何她一介凡軀,怎能在被打入了地獄抽取意識之後還能記得那個男人。最初的他,對於她,沒有其他想法,只是好奇,單純的好奇而已。
他因着這次的偶遇,將她重新帶入府中,他想聽她唱的人間小曲,他想聽她的《牡丹亭》,可是她再沒唱過。她只對她唱《春江花月夜》《枉凝眉》《天淨沙》,這些曲也是絕妙,可是終究不是他想要的。
她自此身旁多了個她,她出身世家,後又淪為娼家女,所以不只懂琴棋書畫,還懂胡琴琵琶。她在他身旁,他寫字,她便在一旁研墨,他撫琴她便吹簫,或唱小曲。他原以為就這樣,就是很好了。可是她的存在,偏偏被他的父親知道了。一切都是照着凡間的劇本來寫的,高堂不許,才子佳人忍痛分別。然而,她是佳人,他卻不是才子。他們的故事,也不是凡間的話摺子。轉輪王要將她送回冰山地獄,他說,你要送,我偏要留。轉輪王對他說,她只是一個六道輪迴中的鬼魂,你不要對她動情。他說,隨情逐欲。佛曰,隨情逐欲,不知覺悟,即是眾生。轉輪王無法,只得隨他去。只是不久之後,判官便對他說,轉輪王有令,將她投胎的時間提前,隨即又悄悄對他說,轉輪王特別吩咐過,讓她下輩子投胎富貴人家,一輩子衣食無憂琴瑟和諧。他回去,問她,可願意,她望着他,極平靜的說「此心安處,即是吾鄉」她既然選擇留在他身邊,他便再不過問,且在判官的生死薄中,將她除了名。
很多年後,他曾想,若是自己沒有強行留住她,他們是否會清風明月,兩不相欠。只是他再想到那個,為時已晚
他與她就這樣平靜過着,他雖是主子,卻待她尊重的很,她雖只是侍女,卻主動將他照顧的極為周到,若是一切就這樣,也是極好的。可惜,人的欲望總是不滿足於此。緣起性空,性空緣起。
那夜他一時興起,貪杯多喝了些酒,那翠濤是父親從西王母哪裏取來的,其味雖淡,回味無窮。她照舊在一旁兢兢業業,看得他喝的盡興了,偶爾也陪飲幾杯。他將骨瓷酒杯置於桌前,看着她為他倒酒,酒香四溢,而她身上的體香,也若有若無,夾雜其中。他忍不住伸手去攬她的肩,她那麼瘦,肩膀也是盈盈一握,卻十分柔軟。
他的情慾頓時被勾動,順手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輕輕吻了下去。他不懂男女之事,她卻是其中老手了,他只在她唇上淺吻,她卻熱切的回應了他,她用手勾住他的脖子,將自己小巧靈活的舌伸進了他的唇中,輕輕的吮咬着。他依樣畫葫蘆,照此回應她。情到深處,他抱起她,緩緩走到了榻邊,將她輕輕放在床上,憑着男性的本能,將她壓在身下,一面吻着,一面伸手到她腰間,去解她的衣衫。
她一隻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另一隻手,卻按在了他的手上,他以為她是出於矜持,便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然後放到了一旁。再次伸手去解她的腰帶時,她卻仍將他手按住了,她的手有些涼,力氣也不大,卻無比堅定。
他是堂堂轉輪王的兒子,自然不會強行去逼迫她。只是頓時覺得意興索然。他以為自己足夠優秀,他以為她會喜歡自己,就像當初喜歡她表哥那樣,但是她卻按住了他的手。她的力氣很小,與他來說,確是一個越不過的鴻溝。他從她身上下來,倒頭就睡,或許是真的睡着了,或許沒有,他記不清了。他唯一記得的,只是她一聲不吭的從自己身旁起來,然後悄悄退了出去。翠濤酒的清香,仍在屋內迴蕩。
第二日正午時分,他才醒來。這冥界雖然沒有陽光,但屋內的更漏卻絲毫不差的記錄着時間。他醒來並沒有意料之中的頭疼,嘴裏有股醒酒湯的清香,想來是她悄悄給他餵了的。也是,她將自己照顧的那麼好,她那麼清醒。
而後連着好幾天,越羅都不與她說話,也刻意避着她。他似賭氣般的,不想見她。雖然她每日都會到自己房內替他收拾被他刻意弄的很亂的書桌,撒了墨水的字畫,以及為她送上一碗溫熱的綠豆湯。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背對着她,聽着她在身後收拾桌子的聲音,心中隱隱有些期待。他想聽到她先和他說話,打破這個僵局,其實這幾日,他很想她。可是她就是不說話,只顧悶頭收拾。他聽着她收拾完桌子,順便照例將那碗綠豆湯放在他身後,便賭氣似得說了一句「我不喝,你拿走」
「我餵你喝吧。」她說。越羅剛要說不用,隨即聽見她喝湯的聲音,他有些奇怪,轉過身子想看她是怎麼餵的。他剛轉過來,便正好迎上了她的唇,原來,她是要這樣餵的。而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她主動欺身過來,他就勢摟住了她。春宵一刻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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