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珠之雍正當道 54銀瓶乍破水漿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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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不,少爺。」白芍仰首看了看天色,已是昏黑的墨色,她掐指算了算,約莫到了戌時。白芍跟與蘭心身後,小聲勸說:「少爺,現在城門還沒有關。等姨奶奶察覺少爺離開,一定會讓老爺找少爺的,我們趕緊出了城門才好。」

    「我知道。」夏蘭心以眼角覷視着白芍,挑起柳眉道:「天都黑了,難道我們就走着出城嗎?總得雇馬車吧。再說了,我們兩個弱女子,走在荒郊野外,難道不怕遇上歹人?走吧,去人市挑幾個丫鬟婆子跟着,也好壯壯膽。」

    白芍心裏不快,覺得蘭心此舉是給她添麻煩。這人一多,想動手腳偷出契紙可就難了。但此時賣身契尚未到手,白芍哪裏敢露出歹意?只得尾隨蘭心的腳步,往熙熙攘攘的人市而去。

    濟南是大城鎮,晚間不到人定時分,集市里依舊喧鬧非常。晚集連着人市,小販的攤頭、市集的檐角、車馬行的柵欄外都掛着紅燈籠,一盞接一盞,於風中搖擺,在霧蒙蒙的夜色中仿佛一條蜿蜒遊動的長龍。

    白芍雖是丫鬟,到底從小賣入夏家,不曾在這麼紛亂的巷子裏走過,有些怯場。反倒是蘭心,一副坦然的模樣,跨入車馬行,抬起頭高聲問價。

    白芍見狀微微收起小覷之心,覺得蘭心並不是她所見的那般沒有城府。她哪裏知道,蘭心當初被拐,賣入勾欄,也在如此昏沉破敗的小巷中交易,一群浮萍般的女子,站於寒風中被老鴇、歡客估價。其後,又被龜奴打罵調教,過着屈辱痛苦的日子,吃不好睡不着,整天擔驚受怕,心性自然劇變。如何還會懼怕這樣的場面?

    不說白芍怎生的驚疑,那廂蘭心已雇下了馬車,讓車夫去集市外等着。自個兒轉身回人市,挑揀丫鬟。蘭心連跑了兩家,都不滿意,覺得丫鬟不是年紀太小,就是長得不安分。蘭心也明白,出了家門丫頭心思便活了,白芍未必對自己忠心,可如今卻是離不開她。

    蘭心心道,不論是整衣疊被,還是端茶送水,哪能缺了丫頭?雖然出門在外不方便,但她出生便是小姐,怎麼能做些下人做的事?無況,一路南下,包裹誰來背?何人為她梳發,打水梳洗?蘭心知曉白芍是個聰明的,怕她出了夏府心思大了,乾脆買幾個丫頭壓壓她的氣焰。畢竟,剛買的丫鬟都是怕主子的。這麼一來,一新一舊的丫鬟陪着自己,彼此間也可以壓制。

    蘭心瞅着月色,眼看便要至黃昏二刻了,離關閉城門的時辰不遠了。蘭心不免焦急,催促着白芍走入第三家牙行。黃婆牙行內人丁極多,牙婆露着一嘴黃牙,不停為底下的少女說些好話。

    夏蘭心環顧着眾人的顏面,耳畔聽着牙婆的誇讚,微微點首。不想,還未等她看清丫鬟的臉面,從眼前的奴才中衝出一人,揪着她的衣袖喊道:「蘭心小姐,蘭心小姐救奴婢啊!」

    牙婆閱人無數,自然看清了蘭心和白芍是女扮男裝的丫頭。不過,她開門做生意,哪裏理會這樣的事?只是沒想到,今早送來的女子竟會是眼前少女的家奴,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夏蘭心被衝撞的嚇了一跳,好容易定下心神,細觀拉着她袖口的女子,卻不是竹琴是誰?蘭心惱怒於竹琴叫出自己的身份,怕在牙婆面前漏了底,急忙扯出自己的衣袖,喝道:「一派胡言,我們走。」

    竹琴眼看夏蘭心將要帶着白芍離開,想到今後不知被誰買去,過上夏府內這兩年來的淒楚日子,她就恨不得立時死去。那些刻意的辱罵,和繁重的勞作,竹琴一生都不想再回憶了。可是,即便是那樣活着,也總比再次賣入青樓的好啊!若是她被賣入窯子,那麼別說少爺、管家,就是平民百姓,也不會娶個青樓女子當正頭娘子呀!

    想到這些,竹琴不知哪生出的力氣,快步上前拉住蘭心的衣擺道:「小姐,求求你救救竹琴吧。」竹琴不知蘭心為何到此,但此刻她好比溺水之人,見到唯一的浮木,如何肯放手?

    蘭心哪裏肯依?朝白芍使了個眼色,命她把竹琴拉開。

    白芍方要動手,竹琴低聲道:「蘭心小姐,你不是恨紫薇小姐嗎?奴婢知道一個大秘密,是雨荷夫人告訴奴婢的。只要小姐救了奴婢,竹琴就據實以告。」

    紫薇的秘密?她有什麼隱秘之事?難道是見不得人的事嗎?要是她真有什麼差錯,待自己回府告知外公,夏府還能有紫薇的立足之地嗎?若是紫薇做不成掌家人,那麼外公只能提拔自己了,她又何必逃婚呢?難道,她堂堂一個夏府的掌家,外公會讓一個農戶配她嗎?

    竹琴見蘭心有些心動,趕忙補充道:「小姐,求你買下奴婢吧。要是奴婢說的不好,你轉手賣了奴婢就是了。」

    蘭心聽了竹琴的話,暗中點頭。她若是不中意竹琴,等得知了秘密,打發了她便是。而且,往日竹琴與她並未有什麼衝突。每每聽說竹琴挑撥夏家氏教訓紫薇,蘭心心裏便暢快的很。此時既然想知曉竹琴話中的意思,蘭心也不吝嗇一點小錢。只是,蘭心心恨竹琴居然用秘密要挾自己,看來卻是個奸猾的奴才。或許,知道了秘密,轉手賣了她才好。

    夏蘭心思緒輾轉間,白芍亦存着念頭。在夏府的時候,白芍混在丫鬟之中,聽着府內的流言,自是比蘭心要了解竹琴。她知道竹琴是個有計較的,心也大。而她與竹琴是相識,兩人都是不甘為奴的。要是蘭心挑了竹琴,她悄悄同竹琴道明了心思,彼此配合着行事,還怕拿不回自己的賣身契?

    白芍不反對,又有牙婆在一旁勸說,蘭心抬了抬眉,毫不心疼的拋出五兩銀子買下竹琴。牙婆滿臉堆笑的送出三人,蘭心、白芍夾着小腳難行的竹琴,走到偏角處,蘭心急切的詢問:「你說的大秘密,現在總可以說了吧?」

    竹琴怕夏蘭心知道了秘密,轉手把她賣了,哪裏肯說?但蘭心鐵了心要馬上聽,說竹琴若不開口,她立刻讓竹琴從哪裏來回哪裏去。竹琴踮着一雙小腳,逃無法逃避無可避,只得應承蘭心的話,小聲道:「奴婢也是聽雨荷夫人說的。她說紫薇小姐是當今聖上的女兒。」

    「什麼?」蘭心的心田猛地一提,低聲喝問:「你不是胡說八道吧?紫薇不過是個私生女,哪會是皇上的女兒?」

    竹琴怕被蘭心指責說謊,立即為自己圓謊,為夏雨荷辯白。「奴婢說的是真話。雨荷夫人說,當初聖上來山東遊玩,不知怎麼的受了傷,是雨荷夫人救下了皇上。聖上在養傷的日子裏,喜歡上了雨荷夫人,雨荷夫人也欽慕皇上的文采,一來二去成就好事,有了紫薇小姐。」

    「你胡說!」蘭心反駁道:「誰都知道皇上在順天府的紫禁城裏,就是出巡,也有千兒百人跟着,怎麼可能受傷被夏雨荷救了?你居然胡編亂造這些謊話,讓我贖你。好啊!你竟敢騙我,看我不把你買去做最低賤的活計!」

    「小姐。」白芍拉了拉蘭心的衣袂,輕聲勸解道:「小姐,小些聲,別讓人聽見了。奴婢覺得竹琴說的未必不是真話。」

    「怎麼說?」蘭心斜視着白芍疑問。

    白芍衝着竹琴笑了笑,回視蘭心道:「小姐你想啊,未婚生子,那可是要沉潭的。但夏雨荷呢?好好在別院,沒有吃一點苦。老爺偏心不錯,但夏家族裏的人不可能都聽老爺的吧?為什麼放過夏雨荷,放過夏紫薇?其中一定有緣故的。」

    竹琴爆出夏雨荷的秘密,要說白芍不吃驚,那是騙人。但紫薇的身世與她何干?如今,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讓蘭心留下竹琴。

    夏蘭心咬着紅唇,微微頷首,認為白芍說的有理。竹琴見蘭心半信半疑,立即接着遊說:「奴婢小時候一直跟在雨荷夫人身邊,她常常自言自語,說些皇上的事。蘭心小姐,你算算紫薇小姐的生辰,那時候當今聖上還沒有登基呢,自然極有可能微服私訪啊。戲文裏頭不是都這麼唱的嗎?」

    「那又如何?」

    「那就有可能遇險啊。雨荷夫人救了皇上也未必不可能啊?」竹琴回憶起昔日夏雨荷說過的話,補充道:「蘭心小姐要是不信,雨荷夫人那裏還有證據。」

    蘭心追問:「什麼證據?」

    「一幅畫,和一把扇子。」竹琴沖蘭心賠笑道:「那副畫是皇上親筆畫的,也是聖上題的字,還有他按上的印章。奴婢想,就算奴婢見識淺薄,雨荷夫人、夏老爺他們總不會也被騙了吧?」

    「你說外公也知道這件事?」

    「是啊。」竹琴點首回道:「雨荷夫人凡事都不避着我,她與夏老爺說話,我就在後堂內伺侯,偶然聽見的。」

    看竹琴的樣子,不像是作假。蘭心一直妒恨紫薇,恨她得夏老爺看重,怨夏老爺對紫薇偏心。她不知多少次挖苦紫薇,對方都不當她一回事。而她的陷害設計,紫薇更不曾吃虧上當。她這些年一直被紫薇壓得抬不起頭,只能死死咬住紫薇那見不得人的身世,心頭方才好過。

    哪知,竹琴竟告訴自己,紫薇是皇上的女兒。這麼一來,本是人人鄙棄的私生女,這會兒倒成了天家女了。那她還有什麼比得上紫薇的?蘭心想到害自己身敗名裂的親爹親娘,再回視紫薇的身份,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蘭心越想越是氣悶,朝竹琴瞪了一眼道:「你告訴我這個有什麼用?難道讓我撒播謠言,說紫薇是皇帝的女兒,是尊貴的格格,讓她去京城認皇上嗎?從此,把我踩在腳底下?」

    竹琴看蘭心氣極,哪裏敢觸怒她?急忙擺手道:「奴婢哪敢這麼想?奴婢看雨荷夫人的意思,極有可能讓小姐去京城認親,不如我們先下手為強,把畫軸和扇子拿走,夏紫薇就一輩子別想認爹了。」

    「好,說的好!」蘭心聞言,不由得心頭一亮,覺得此計可行。若竹琴的話是真的,那麼她不僅讓夏雨荷絕了想頭,更讓夏紫薇認不成親爹,一生都要背負着私生女的名聲活下去。

    白芍瞧着蘭心的興奮的臉色,知道她想差了。當初,蘭心被救出窯子送回夏府,夏老爺怒極攻心下,廢除了蘭心小姐的身份。接着夏霜芝、鄭同被砍頭,蘭心也被禁足在芝院內,濟南城內的風言風語自然是什麼都不知道。

    哪會曉得,夏雨荷母女早借着當年的事平反,不僅不再是淫婦和私生女,這幾年還被稱道,說夏雨荷為夫守節是難得的貞潔烈婦,而她的女兒紫薇,還是樂善好施的大家閨秀。反倒是霜芝夫人,有人提及仍常常被罵成偷漢子的蕩婦,蘭心小姐則被說成沒爹的野種。當然,這些閒話夏府里的奴才即便知曉,也沒有人敢說出口的,如此一來,蘭心自是一無所知。

    竹琴見蘭心意動,趕忙趁熱打鐵道:「蘭心小姐,奴婢知道別院的位置,讓奴婢來引路吧?雨荷夫人放畫軸、扇子的地方,奴婢也清楚。您看?」

    竹琴盼蘭心點頭,立刻帶她去別院。只要見到了夏雨荷,難不成夫人還會不管她嗎?竹琴深信,只要到了雨荷身邊,沒有人能不經過夫人的同意,把她發賣了。如今想來,與雨荷夫人一起過的日子,才真是無憂無慮。當年是她心氣兒太高了,現在她是看明白了,只在別院裏挑個小廝成親即可。竹琴想着,夏雨荷在一天,就能為她擋一日的風雨,她何必出別院受苦呢?

    「小姐,你還要買丫鬟嗎?」白芍指了指天色,提醒道:「時辰可不早了,只怕城門就要關了。」

    竹琴看着白芍背上的包袱,不明發生了什麼事,卻已知兩人的處境,愈發慫恿二人同去別院。蘭心想了想,便道了聲好,與白芍、竹琴出了人市,坐上雇好的馬車。蘭心登上車廂,命竹琴在前指路。車夫提起馬鞭么喝,馬兒撒開蹄子奔跑起來,沒多久出了城門,在竹琴的指引下到了夏府別院。

    車夫停下馬車,蘭心躊躇着該不該入內。竹琴假意為蘭心解憂,說由自己進去為蘭心取出畫扇和捲軸。可是,蘭心哪裏放心竹琴一個人進去?何況,她對夏雨荷有些好奇,揮手命白芍扶着她下了車,吩咐車夫原地等侯,自己一左一右帶着竹琴、白芍敲響了別院的大門。

    「誰啊?這麼晚了上門?」守夜的婆子拉開半扇大門,瞅着門前的蘭心上下打量,半晌看不出是誰,問道:「這位小姐,你是……」

    未等婆子問完話,竹琴搶先道:「張媽媽,你不認識我了?我是竹琴啊!」

    守門婆子轉過視線,來回看了竹琴兩眼,不住點頭道:「是竹琴,是竹琴!哎呀,都長這麼大了?」

    「是啊。」竹琴點首道:「今日回別院,是來看望夫人的。」

    守夜婆子一聽,急忙再看向蘭心,欣喜道:「莫不,這就是紫薇小姐吧?多年不見了,長得愈發出眾了。老婆子見過小姐!」

    蘭心三人心中有疑,道是那婆子如何不認得紫薇?紫薇不是常常用探望夏雨荷的藉口出府嗎?不過,她們並不是來問紫薇行蹤的,既然守門婆子認錯了人,自然是好事。蘭心揮手命婆子退下,讓竹琴帶着她往後院而去,並叮囑婆子不准驚動旁人。

    守門婆子得了小姐的話,自是不敢多言。

    此時已至人定時分,萬籟俱寂,別苑中人都已睡下。蘭心幾人走了片刻,隱隱聽得後院中傳來的裊裊歌聲。

    「這是雨荷夫人在唱歌。」竹琴對蘭心解釋道。

    「噓。」白芍鎖着眉心道:「別出聲,小心被人聽見。」

    「別擔心。」竹琴笑道:「雨荷夫人老是半夜唱歌彈琴,奴婢們怕睡不好,都遠遠的住在偏廂,離此處遠着呢!」

    蘭心擔心道:「院門是鎖着的,我們怎麼進去?而且,她還醒着,東西能拿到手嗎?」

    竹琴看了看從外鎖住的院門,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在蘭心面前也不好漏了底氣,回道:「不要緊,正門不通,我們走偏門。」

    「有看門婆子嗎?」

    「沒有的。這偏門是往好聽說了,其實,不過是一扇破門,遮一遮而已。別院裏人少,不過兩三個小廝。後院又都是女眷,沒有大宅那麼講究。」竹琴說罷,三人已經走到偏門處,果然如竹琴說的那樣,木門只是輕輕一推,就被推開了。

    蘭心、白芍跟着竹琴步入主院,園子裏空蕩蕩的,滿園的樹葉被晚風吹得沙沙作響,徒感一身淒涼。三人偷偷往內張望,只見夏雨荷一人在西窗口彈着古箏,唱着山水迢迢,蘭心巡視了許久,未見一個陪伺的奴婢,心下疑惑。

    三人避開西苑,借着月色,悄悄走入夏雨荷的臥室中,沿路穿過好幾個空蕩蕩的廳堂,門扉俱上着鎖。蘭心、白芍感到有些違和之處,也不知道是什麼,只能跟着竹琴邁入臥房之中。

    竹琴熟門熟路的跨入室內,臥室里點着蠟燭,竹琴搬過圓凳踩着椅子,從衣箱之上取下一個小木箱。竹琴由白芍攙扶着下了圓凳,把箱子放於紅木桌上道:「畫和扇子就在裏面。我以前看雨荷夫人打開箱子,把畫軸和扇子取出來過。」

    「那鑰匙呢?」

    「鑰匙自然在雨荷夫人手裏。要不,我們把它砸開吧?」竹琴提議。

    蘭心顰眉道:「砸箱子,還不把人都吵醒過來?」


    白芍抿唇道:「我們出府找鐵匠開吧?」

    蘭心橫了白芍一眼道:「萬一拿錯了呢?」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背後有人問道:「拿錯了什麼?」

    蘭心等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聽着身後幽幽的問語,手腳發抖。還是竹琴先回過神,回身探向門邊,卻不是夏雨荷是誰?蘭心、白芍也稍稍恢復了神色,定睛細望,夏雨荷長着一張我見猶憐的小臉,一身白衣倒承托的她更為出塵。

    蘭心暗中道,難怪外公喜歡夏雨荷,她長得確實勝過自己的母親。但是,蘭心自問,紫薇成日板着臉,明明自己與夏雨荷那麼像,為什麼外公不喜歡自己,反倒喜歡與夏雨荷截然不同的夏紫薇呢?難道,就因為紫薇是夏雨荷的女兒?

    未等夏蘭心得出答案,夏雨荷跨過門檻,邁入室內道:「你們是誰?到我房裏來做什麼?」

    竹琴踩着小步子上前,哭訴道:「雨荷夫人,難道你不記得竹琴了嗎?奴婢可是你從小帶大的啊!」

    「竹琴?」夏雨荷雙眸來回端詳着竹琴,淡漠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道:「你不是跟着紫薇去大宅了嗎?如今知道回來了?」

    「是。奴婢可想夫人了。」竹琴扶着夏雨荷入座,為她介紹道:「這是小姐……」

    夏雨荷猛然起身,驚得竹琴停了話頭,以為她看出了什麼端倪。然而,雨荷只是一把拉住蘭心的手腕,細細凝視了她半晌,才抱住蘭心道:「紫薇,我的紫薇,你可算回來了。這次,娘可說什麼都不讓你走了!」

    「我……」蘭心剛欲掙脫夏雨荷的懷抱,說自己不是紫薇。就看到竹琴和白芍在一旁使眼色,示意她將錯就錯,騙到信物再說。雖說兩人都不解夏雨荷為什麼不認得女兒了,但是這事卻對她們有利,又何必拆穿呢?竹琴確實想留在夏府別院,但是她的賣身契還在蘭心手裏,自然要討好她,方好贖取契紙。

    夏蘭心也不傻,立刻會了意,趕緊說了幾句寬慰雨荷的話,之後裝作好奇,問起爹親的事。夏雨荷倒有談性,拉着蘭心坐下,慢慢敘說着十八年前的往事。在那一字一句中,蘭心總算確定了竹琴不是信口開河。至於夏雨荷說的是真是假,要看了對方留下的信物才知道。不過,夏雨荷總不會騙親生女兒吧?最多,就是夏雨荷自己也上了當。

    末了,蘭心衝着雨荷撒嬌,讓她取出畫軸、扇子,給自己看看親爹留下的想念。夏雨荷不疑有他,從懷中取出貼身收藏的鑰匙,打開小木箱,一臉痴情的摸着其中的捲軸和畫扇。蘭心急躁的伸出手,想奪過畫卷,沒想到還未碰到畫軸,已被夏雨荷一巴掌打落芊芊玉手。

    蘭心嚇了一跳,不知是喝罵呢,還是忍氣吞聲。倒是打人的夏雨荷一掌拍下後,又拉起蘭心的手,滿面心疼的哄道:「是娘親不好。讓娘看看,有沒有打傷你?不過,你也真是的,一個女兒家怎麼能如此毛毛躁躁的?要看,也得等娘親拿給你啊?哪有你這樣伸手就拿的,也不怕弄壞了?」

    蘭心在一旁陪着不是,小心接過紙扇輕輕打開,其上確實是名家手筆,還有個朱紅的印戳,用篆書寫着兩個字「弘曆」。可不就是當今萬歲爺的名字嗎?蘭心雙手顫抖着放下扇子,捧起畫軸慢慢展開,之上畫的是濟南大明湖畔的風光,那接天蓮葉無窮碧的荷花圖畔,還提了一首詩,詩曰:

    雨後荷花承恩露,滿城春色映朝陽。

    大明湖上風光好,泰岳峰高聖澤長。

    蘭心細觀,見那字體蒼勁有力,而畫面鮮活靈動,確實不是凡品。蘭心心中有了計較,她卷好畫軸,把一畫一扇抱在懷裏,沖夏雨荷笑道:「娘親,既然這是爹留下的東西,請待女兒回去細細觀賞才好。」

    「不行!這是你爹留給我的東西,誰也不許帶走!」夏雨荷和氣的臉頓然一窒,凝眉豎目的瞪視着蘭心道:「你不是說不走了嗎?你不是說來陪我的嗎?這會兒怎麼就想走了?我不准你走!」

    夏雨荷乍然起身,沖向蘭心,想要抓住她的胳膊。蘭心到底年輕,朝旁邊一挪,避開雨荷的伸向她的手掌。

    雨荷的小腳一扭,一個踉蹌,跌到在桌上。她抬起猙獰的臉龐,惡狠狠的瞪視着蘭心道:「難道你和你爹一樣,是來騙我的嗎?你爹騙了我的愛,我只有一次次對自己說,他會回來接我,會回來看我,我才能活下來,活在這個寂寞的大明湖畔!」

    「可是,就要十八年了,他沒有回來看過一次,他早就忘了我,忘了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雨荷十指摳入掌心,流下一道道血痕,她仿佛不知疼痛為何物一般,用指甲劃着自己的血肉,看得蘭心幾人驚駭不已。她們想叫,又怕引起夏雨荷的注意,只能咬緊牙關,彼此交會着眼色。

    夏雨荷痴痴的笑道:「我說過,就算要我等一輩子、想一輩子、盼一輩子、念一輩子,可我仍然會感激上蒼,讓我有一個可等,可想,可盼可念的人。否則,生命就好像一口枯井,了無生趣!」

    「可是。」夏雨荷望着蘭心,雙眸含淚道:「直到我等了十八年,我才明白,我用一輩子的愛,等了一個無心的人。我真想問問他,妾意如蒲草,君心若磐石。蒲葦韌如絲,磐石是不是無轉移?」

    忽然,雨荷撲向蘭心,抓住她的手腕道:「你說,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你說,你是不是和你爹一樣,是來騙我的畫卷和扇子的?你說!」

    夏雨荷尖銳的指甲深深摳入蘭心的手腕,疼得她幾乎痛哭。蘭心看着一旁呆傻的白芍和竹琴,喝道:「還不快來幫忙!」蘭心此刻才明白,雨荷已經瘋了。怪不得院門朝外鎖,偌大的宅院中好些房間都上了鎖,晚上也沒有陪房的丫鬟。只怕底下的人都躲着她,怕她發起瘋來傷了人,亦恐她躲於屋內找不着。

    竹琴、白芍被蘭心喝醒,急忙上前幫忙扯下雨荷。然而,夏雨荷力氣大的驚人,三人爭執了許久未脫身。而蘭心,為了護着懷裏的信物,哪裏敢硬來?她環視着屋內的器具,看到箱子上解下的大鎖,命白芍拿鎖砸夏雨荷的手。

    白芍取過銅鎖,狠狠砸上夏雨荷的玉手,雨荷吃疼,不由得鬆了手。蘭心急忙逃開奔出臥室,白芍緊跟其後,蘭心回頭見夏雨荷將要奪門而出,趕緊回身關上房門,叫白芍拿手中的銅鎖,把門扉左右的銅環扣在一起鎖住。

    白芍到底是奴才,聽命慣了,當下立刻按蘭心的吩咐,把門鎖上,也不管竹琴在房中敲着門叫罵。蘭心當下鬆了口氣,這間臥室是沒有窗子的,用鏤空的花門代替了窗戶,如今一鎖,夏雨荷力氣再大,也打不開從外頭鎖上的門。

    屋內的雨荷抓不住蘭心,回身抱住同樣小腳不便走動的竹琴,悽厲的笑道:「紫薇,娘再也不放開你了。你爹走了,我不能連你都失去了。你今後,要一直陪着娘親,永遠都陪着娘親!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竹琴此刻真是後悔莫及,她哪裏曉得這些年,失去了支柱的夏雨荷,因為失望、悔恨、和寂寞,逼瘋了自己。那個對着她說笑,摸着她的頭讚許的夏雨荷已經不見了,留下的,只是個為愛癲狂,拼命想抓住浮木的瘋子。

    竹琴感到腿腳處一片疼痛,剛開始,以為是扭傷了。但漸漸的,才發覺不對,那痛楚飛快的向上蔓延,她的整條腿都劇烈的疼痛起來。竹琴想要推開夏雨荷察看,但無論她如何用力,不論她怎麼捶打,夏雨荷就是抱住她,死不鬆手。

    當竹琴看到夏雨荷裙擺處燃起的火焰,才知道自己的疼痛是怎麼來的。原來剛才上前幫夏蘭心脫困的時候,不小心推翻了桌上的燭台,可是當時的情形誰也沒有注意,哪裏知道燭火已經沾上她的褲腳?而此刻,正要吞噬她的性命!竹琴拼命大喊:「蘭心小姐,快救救我啊!快救救我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竹琴感到死亡的恐懼,她多麼期望這不過是一場夢,夢醒之後,她仍然在人市里,等着買家。是的,就算被賣入青樓,也比陪着瘋子,活生生被燒死的好啊!她還沒到桃李之年,她還沒有成親,她還那麼年輕,她甚至還沒有享受過好日子……竹琴又哭又叫,死命踢打着夏雨荷,然而夏雨荷死死纏着竹琴,無論對方說多少句,她不是紫薇,雨荷都仿佛沒聽見一般,摟着竹琴唱着悽美的戀歌。

    夏蘭心心神未定的抱着乾隆留下的信物,方欲同白芍離開,只聽房內想起竹琴悽厲的叫喊聲,不由得舉目而望。見房中燃起一抹艷麗的火焰,把夏雨荷、竹琴包成一團火球。蘭心、白芍心駭莫名,她們手中沒有銅鎖的鑰匙,更沒有進門救人的打算,只能在雨荷的歌聲中逃竄而出。

    「山也迢迢水也迢迢,山水迢迢路遙遙,盼過昨宵又盼今朝,盼來盼去魂也消。夢也渺渺人也渺渺,天若有情天亦老。歌不成歌,調不成調,風雨瀟瀟愁多少,愁多少……」

    蘭心、白芍慘白着臉逃出後院,可耳畔仿佛仍響着夏雨荷那悲涼的歌聲。主僕兩人直到出了偏門,才止住飛奔的腳步,慢慢向大門走去。漸漸的,院中的參天大樹,在風中狂擺的嗦嗦之聲,代替了夏雨荷悽厲的嗓音,總算使得兩人平下心緒。

    夏蘭心喚住白芍道:「竹琴帶我們來別院的事,一定會被外公他們知道。本來沒什麼,不過是拿走了紫薇認父的信物,外公怎麼也會看在我是他外孫女的份上不計較。可是,如今夏雨荷死了,你說,外公會放過我們嗎?」

    白芍慘澹的臉龐轉為青白,心急道:「她們兩個的死,怎麼能怪在我們頭上?」

    蘭心搖頭道:「可門是我們鎖的,東西也是我們拿走的。而且,她們兩個死了,只有你我活着,你說,我們說的話,有人信嗎?這可是兩條人命啊!即便,官老爺網開一面,聽聽我們的說詞,但你要怎麼說?夏雨荷、竹琴不是我們殺的,可我們還有見死不救的罪過啊!」

    白芍覺得自己好似上了賊船,再也無法置身事外。她心切的追問道:「那該怎麼辦啊?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蘭心拍了拍手中的畫卷,神色堅定道:「我想過了,我要去京城認爹。」

    「什麼?」白芍驚愕道,她甚至不明白蘭心的意思。

    蘭心解釋道:「既然紫薇不認,我就去替她認了。今後,皇上就是我的親爹,我是皇家遺落民間的格格。你明白了嗎?」

    「不行,不行!」白芍搖頭道:「要是被人知道小姐你冒認皇親,這可是殺頭的罪啊!」

    蘭心譏笑道:「怎麼不行?知情的夏雨荷死了,而唯一的信物就在我手裏,只要我一口咬定自己是紫薇,有誰能說我不是?」

    「難道皇上不會來濟南查證嗎?」白芍辯駁道。

    「只要我們說,濟南老家的人因為我是私生女,都欺壓着我們,逼死我娘夏雨荷,不就成了?難道,皇上會不信千里迢迢去認爹的女兒,反而相信濟南城裏的沆瀣一氣的夏家族人?」

    「那麼夏老爺呢?真正的夏紫薇呢?」

    夏蘭心冷笑道:「我們彼此就一張口,這事要看皇帝信誰。我只要先討好皇上,自然他心中就認定我是他女兒。再說,信物在我手裏,他們翻得起什麼風浪?你說,是我像夏雨荷呢,還是紫薇像?」

    對於蘭心的疑問,白芍倒也不好硬着頭皮說假話,只得點頭道:「小姐像。不過……」

    「不過什麼?」

    「你說,紫薇會不會像皇上?」

    蘭心朝白芍白了一眼道:「我們現在只有這步棋可走,後退就是死路,闖一闖還可能有生機。」

    「可是……」白芍猶豫不決,她不覺得蘭心出的是個好主意。但是,確實也沒有好法子躲避官府,說清今晚的命案。

    蘭心睨視着白芍道:「你若是一個人擔下殺人的罪名,那麼,我也用不着去京城認爹的。只是,你願不願意呢?」

    「小姐!」白芍驚叫出聲,隨即在蘭心的注視下低頭,許久才抬起下巴點首道:「奴婢跟着小姐去京城。」

    白芍一早就察覺,蘭心做事果斷了。她本以為蘭心的婚事,至少小姐要考慮幾天,才會做出決定。沒想到蘭心當下,立刻逃婚。而此刻,更是出言威嚇她。白芍先前已經開始懷疑,自己能不能偷到賣身契。誰知,不過兩個時辰,她就陷足在泥沼里,只能與蘭心共進退了。

    蘭心哼了一聲,微微頷首道:「你給我記住。現在,我們倆個是一條線上的蚱蜢,到時候你可不要出爾反爾!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給我記明白了!」

    「是,小姐。」

    「嗯。你今後,就叫我紫薇。還有,你的名字也要改,夏家裏里外外知道你名字的人太多了。叫什麼呢?」蘭心往大門處踱着步,不禁再度想起後院中燃燒的火焰,和門外被火焰映紅的黃銅鎖,在大火照耀下如金子一般燦爛。她雙手一拍道:「就叫金鎖好了。你好好記住自己的名字,金鎖、金鎖,我要你的嘴巴同鎖一樣緊,明白嗎?」

    「是,小姐。」

    金鎖跟着蘭心走到大門處,在看門婆子詫異的目光下命她開門。解釋說,這次來是送竹琴陪夏雨荷的,現在人送到了,自然要走了。婆子是外院的,哪裏知道內園的事?無況,她哪裏敢過問主子的事?口中雖然念念叨叨的,但臉上仍是笑着,開了大門。

    蘭心和金鎖跨出了別院,背脊已經附了一層冷汗。要說蘭心不怕,那是騙人的,但是她不甘心屈於紫薇之下,她不願同夏雨荷一樣一輩子等待,最後成了瘋子,死的如此悽慘。她要緊緊抓入時機,往上爬,而她懷中的畫卷,就是一個契機。

    蘭心對自己說,她一生遇到過被生父拋棄、被拐賣入勾欄、被生身父母陷害、被外公外婆隨意婚嫁……而今,又看着夏雨荷死在眼前,一樁命案無故落在她頭上,她已經無路可走,她是被逼的!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不去認親也是死,去了還能掙上一掙,甚至把紫薇踩在腳底下,有什麼可遲疑的呢?

    蘭心一想到原該是紫薇的父親,成了自己的爹,心裏就無比的痛快。而且,她的爹還是天下至尊的皇上,若是成功了,她便是大清的格格了。蘭心的臉上浮起一絲狡獪的笑意,她撐着金鎖的肩膀登上馬車,衝着車夫吩咐道:「我們不去揚州了,改去順天府。多加你一倍的車資。」

    京師可比揚州近多了,還能多得賞銀,車夫也不怪蘭心來遲了,讓他多等。揮起馬鞭,么喝着馬兒駛向大道,往順天府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四四討回帖劇場:

    八八覷視着嬌滴滴的潘金蓮,冷嘲道:「我沒你那麼饑渴,你不要用自己的做過的事,來猜測我。還有,不要姐姐妹妹叫的那麼親熱,和你稱姐道妹的,你自是高攀了,可我卻是嫌腌臢的。」

    「你……」潘金蓮手指着八八,氣得渾身哆嗦,她反手揉着西門慶,撒嬌道:「官人,官人!奴家不依,你看她,她居然這麼說我。要不是為了官人,我會跟她說話嗎?她居然嫌棄我?也不想想她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潘金蓮用身子蹭着西門慶,故意扯開胸部的衣襟,露出紅色的抹胸,引得人一陣遐思。

    媽呀,真是個妖精。八八會不會吃虧啊?眾人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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