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嘉思索片刻道:「西施鋪子是肯定不會挪的。咱們當初在這定下來,鎮上百姓都認了這個位置。咱這邊能在作坊的外頭設一個門面。也不需要多大,只做一些零售便是。」
說到這個,葉嘉慢慢地吐出一口氣道:「咱們這香胰子的價格是要變一變了。不僅香胰子的價格,品質也得做出一些提升,針對材料不同的配比做相應的提升,香味種類也可以多一點。吳家的這次傳言給周家香胰子賺了一波好名聲。咱們得趁熱把這個名聲給坐實了,適當地捆綁情懷升華一番」
余氏聽得雲裏霧裏的,半天不懂什麼叫『適當地捆綁情懷升華一番』。倒是緊閉的門啪嗒一聲輕響。而後是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頭推開。
正在說話的兩人話音一頓,瞬間抬起頭看過去。
一個頎長的身影悄然立在門邊,無法用一根紅木素簪半挽着,烏髮披散了肩頭。周憬琛頭髮梳得一絲不苟時顯得冷峻難以接近,髮絲稍顯凌亂時便好似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雲中仙。他難得沒穿一身戎服,廣袖青袍,衣袍垂落。
他鴉羽似的眼睫低垂着,上半張臉掩在陰影中,線條流暢的下頜上唇色如朱墨暈染。瞧見兩人這般呆愣地瞧着自己,似乎是有些好笑地微微勾起了嘴角:「怎麼了?瞧見我這個臉色?」
葉嘉到嘴邊的話都湮在了嗓子裏,張了張嘴,不曉得說什麼。
余氏愣了好半天,驟然站起身走過去抓住了那人一直袖子:「允安,你怎麼這個時辰回來了!」
「剛巧有事需要回來一趟。」
周憬琛走進來,一個多月未見,他似乎是瘦了許多。
先前在營寨那邊瞧着還沒這麼清瘦,如今這碧青的袍子一穿上身就顯得人格外的修長飄逸。他不緊不慢地走到桌邊坐下,取了桌上的空杯子斟了一杯茶慢慢地喝完。而後才放下杯盞,看向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的兩人:「家中是有什麼事麼?神色這般凝重。」
余氏張了張嘴剛想說吳家的事兒,但又不知從何開始,一時卡住了。
葉嘉搖了搖頭:「也不算什麼事,能解決。只是你怎麼這個時辰回來?是出了什麼事了麼?」
周憬琛那邊有多忙葉嘉去瞧過,那邊諸多事情都指望他。不是什麼大事,這人應該不會回來。李北鎮雖說離得東鄉鎮不遠,但下屬村子過來還得需要一日的。
「輪台那邊來人了,這兩日我得走一趟。」
「輪台那邊?輪台那邊能有什麼事?」余氏知道周憬琛的性子,不是什麼要緊事都不緊不慢的:「李北鎮那邊的事情忙完了麼?這回會在家中待多久?」
「尚未,還差一些,再過個半個月也該收尾了。待個一宿就該啟程了。」
周憬琛的目光落到葉嘉的臉上,如流水一般靜靜地注視着她。
葉嘉默默移開視線,見他還盯着便撇了撇嘴道:「我過幾日也可能也會去一趟輪台。是這樣的,我跟娘決定再開一間鋪子主賣香胰子和梨花膏。東鄉鎮地方太小了,開鋪子好東西也賣不出去,便打算將這間鋪子開在輪台。相公以為如何?」
「自是可以,輪台繁華許多。」周憬琛有些疑惑,「但為何忽然有這個打算?」
葉嘉還沒說話,余氏於是嘆了一口氣,將這段時日跟吳家之間的齟齬說出來。
其實這事兒如今已經過去,倒也不是再追着不放。就是畢竟一個鎮子住着,不曉得這個吳家到底是個什麼路數。他們這般對付吳家是否會留有後患。余氏是本着謹慎小心的原則打聽的,時下的富貴人家都是這般。從不會單打獨鬥,各家之間都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吳家麽?」這個吳家在東鄉鎮甚是安靜,大多時候都不顯。但周憬琛卻清楚吳家富貴,東鄉鎮這邊各家什麼情況他早摸清楚了,「最近有人在查我的身世,也不知與此事可有關聯。」
周憬琛話音一落,余氏與葉嘉面面相覷,臉色頓時變了。
「要緊麼?查到了什麼?」景王謀反的罪名就是壓在周家頭頂搬都搬不開的利刃,若是有人拿這件事大做文章,譬如指責周憬琛在西北屯兵伺機報復,妄圖謀反之類的,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無事。」周憬琛神情淡淡的,「我自有分寸,放心。」
余氏還想說什麼,見兒子的眼神一直落在葉嘉的臉上,知道小夫妻許久未見定然有話要說。當下將到嘴邊的擔憂咽回肚子裏去:「罷了,你們夫妻倆說說話,娘出去看看媛娘做好飯了沒有。」
她一走,順勢還帶上了門。
葉嘉的眉頭皺得緊緊的。想着外頭到底有可能會是什麼人在查周憬琛。若是吳家,吳家要做什麼。就見對面的周憬琛忽地啪嗒一聲放下杯子,她一愣,抬起頭。
周憬琛眼睫抬起,微微彎了眼角沖她一笑:「嘉娘,我今兒的簪子戴着不好看?」
本還憂心忡忡的葉嘉這一口氣噎到嗓子眼。
葉嘉:「」
第83章
好看,不好看她當初也不會一眼看中買下來。葉嘉無語地看了他許久,周憬琛被她瞧得笑起來。抬手揉了揉葉嘉的腦袋,起身就又要出去。
他抽空回來這一日,可不只是為了回家瞧一眼葉嘉和余氏,還是駐地這邊的事情。先前抓到的賽利克還未能押妥善送去燕京,如今人尚在途中,突厥那邊跟大燕朝廷的交涉已經出來了。交涉的結果十分令人失望。朝廷不僅答應了不日送突厥王三子回國,還答應為挑斷賽利克手筋腳筋一事進行追責。
賽利克的手筋腳筋是周憬琛挑斷的。大都護自然是有數的。對於周憬琛的此番行徑,蘇勒圖雖沒有明確表示過什麼,心中卻是十分讚賞的。
事實上,蘇勒圖對突厥的怨恨由來已久。不僅僅是突厥多次侵擾北庭都護府,給蘇勒圖造成了諸多麻煩。主要的是這些年蘇勒圖鎮守邊疆,幾次為抗擊突厥之中痛失長子。長子乃蘇勒圖的原配夫人所生,乃他心中鍾愛之子。死於突厥之手,這個仇他一輩子忘不了。
突厥三王子這樁事於蘇勒圖來說,算是出了一口惡氣。蘇勒圖將突厥三王子押送燕京,本意是以報心頭之恨。結果朝廷那幫酒囊飯袋不僅沒能夠趁機咬下突厥一塊肉來,反而調轉頭來指責准北庭都護府行事不當。這般無能,叫蘇勒圖如鯁在喉,氣到失態。
蘇勒圖自是不會那般輕易就放人的,此番並未立即如朝廷所言放了賽利克。他半途將人押回輪台,如今那批人正滯留在冀州。朝廷此行,正是為蘇勒圖不聽從命令一事而來。
朝廷為蘇勒圖的膽大妄為大發雷霆,勒令他放人,並要求他對傷了賽勒克的人進行嚴厲懲處。
來人是誰尚還不清楚,蘇勒圖召周憬琛去輪台也是為了去冀州接回賽利克。
蘇勒圖這麼做是什麼意思暫且不說,葉嘉聽了此事以後有些擔心:「去冀州會不會有什麼危險?如今你身份曝露會因此而招惹上麻煩麽?」
「不會有危險,」周憬琛斟了一杯茶推到葉嘉的面前,「再危險也不會比戍邊更危險不是麼?」
「」葉嘉一聽倒也是。
在這邊沒有什麼比李北鎮又打仗更危險了。周憬琛這幅模樣看起來不像是會出事的樣子,她於是就把心放下來。周憬琛也沒在家待多久,只喝了兩盞茶便又匆匆去了營地。難得換了一身行頭沒能得到葉嘉的讚賞,他好似頗為遺憾,臨走之前又來葉嘉的面前轉悠了一圈。
瞥見葉嘉一雙眼珠子跟着他打轉,他才仿佛滿足地攜一身春風而去。
余氏聽到動靜過來一看發現人又走了,頓時就有些遺憾。嘆了口氣在葉嘉的面前坐下來,頗有些落寞:「允安這孩子也太忙了,怎地就不在家用飯便走了。」
中午簡單地用了吃食,葉嘉就去了香胰子的作坊。自從籌辦好了作坊找好了人就一直在制,如今庫房中晾曬的香胰子已經能供到八月份。吳家香胰子出的那件事以後,別家鋪子來作坊訂貨定的多了,這麼多也夠供這幾家鋪子和梨花巷。
葉嘉進去看了一眼,轉頭又去了另一邊看余氏買的那批藥材。
事實上,這家作坊當初葉嘉盤的時候就沒打算只做香胰子一種貨物,所以預留得空間很大。如今為了製作材料不混合,隔成了兩邊。余氏先前買的那批藥材也在磨,作坊里重新又招了四五個日子困苦的婦人。如今還在處理藥材原料,還沒開始製作梨花膏。
等這些藥膏制出來約莫也是五月,看來鋪子也應該儘快籌辦。
葉嘉心裏有了個底,吩咐人好好做,轉頭就又去了西施鋪子。
孫老漢如今是兩頭跑,除了白日裏葉嘉有事需要他送,他早晚還得去莊子那邊接送張昌禮。看了時辰不早,葉嘉下了車便讓他去莊子那邊了。
西施鋪子的生意天兒一熱就會變好,因着豬頭肉算是冷切,天熱吃着爽口開胃。
葉四妹不似葉五妹那般有想法,葉嘉說做什麼菜就做什麼菜。時日久了,豬頭肉日日吃着也會膩。葉嘉琢磨着便叫四妹往鋪子裏又加了兩樣菜,一樣滷牛肉一樣涼拌羊肉。種類加的多,但別的肉類數量減少了,也算是剛剛好。照着以往鋪子生意的紅火,平日裏這個時辰應該是關鋪子的。但今兒葉嘉進了鋪子,那吧枱後頭還掛着不少肉沒賣出去。
秋月正在一邊算賬,聽見動靜抬起頭。一見是葉嘉就趕緊迎出來:「東家來了。」
葉嘉眼睛往鋪子上頭的掛鈎上一掃,看到剩了幾十斤的肉沒賣出去都愣了一下。
秋月也注意到葉嘉的眼神,順着葉嘉的眼神看到掛鈎上的肉。面上頓時露出難色:「東家,這兩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來鋪子買肉的人少了許多。」
「為何?」不是葉嘉過於自信,而是自打西施鋪子開始賣牛羊肉,除了東鄉鎮本地人十分愛吃,一些路過的商旅也會買不少打包帶走。不敢說日日都是申時賣完打烊,但再晚也不會晚過酉時。有時候一些吃慣了西施鋪子手藝的來晚了還買不着,賣不完是有些奇怪的,「這種情況發生多久了?」
「也就這兩日。」這也是秋月沒稟告葉嘉的原因,才兩日,也看不出什麼。
葉嘉點點頭,進去尋了葉四妹。
葉四妹正在給兩小鬼頭換尿片,那尿片是余氏帶着鈴鐺給縫的。當初是蕤姐兒小時候用過的,用完捨不得扔就留着給周憬琛的孩子用。葉嘉再看到這個東西時,果斷轉送給葉四妹了。
「姐,你怎麼這個時辰過來?」葉四妹帶孩子挺有一手,主要這兩孩子也確實很乖。
「剛巧去作坊那邊看了,順路過來看一眼。」葉嘉抱起一個逗了逗,被小八一把握住了手指頭。小孩兒軟趴趴的手指捏着還挺舒服的,葉嘉忍不住笑起來。果然小孩兒還是別人家的可愛。
葉嘉在鋪子裏坐了一會兒,過了酉時便叫秋月關了鋪子。
今兒這肉到最後果然還是沒賣完,剩了小三十斤。葉嘉看剩這麼多帶回家估計也吃不完,就跟葉四妹兩人全切出來拌好了,回家的路上帶着順路就送去了駐地。
駐地這邊如今是巴扎圖在駐守,柳沅自打周憬琛爬上校尉職位後便被調去了輪台。孫玉山還跟在周憬琛身邊,這次周憬琛回東鄉鎮,孫玉山則留在李北鎮城寨那邊看着。葉嘉帶着肉過來時,周憬琛正在駐地議事。不知在商議什麼,營帳里氣氛有些緊繃。
葉嘉在外頭等了片刻,過了會兒才有人過來請葉嘉進去。
營帳內擺滿了書,果然不愧是周憬琛,他的住處別的不多就是書多。葉嘉進來時他正在書桌前寫什麼,十分專注。光照在他身上,他整個人氣息冷冽又疏離。身上那身衣裳已經脫了,穿着一身戎服。頭上的紅木簪子還在。葉嘉走過去時他才啪嗒一聲停了筆。
抬眸緩緩一笑,笑容瞬間驅散了那股疏離:「帶了吃食過來?」
「對。」
周憬琛眼睛緩緩亮起,略有些期盼:「都是些什麼好吃的?」
「肉。」葉嘉見他在忙本想走的,只是被人囑咐過才等在外面,「剛才已經給巴扎圖了。」
周憬琛:「」
雖然沒有吃到送來的吃食,但這會兒他該處理的事情也忙得差不多。當下就沒有在駐地久待,跟葉嘉一道回了家。張昌禮自打上回跟周憬琛在城寨那邊碰過面,後面就沒再見過。這回再坐在一張桌子上,自然是拉着周憬琛喝酒。說起來,葉嘉釀的酒味道出奇的好。
一股清冽的酒香味,張昌禮喝過不少種好酒。這種適口的酒難得合他的胃口,每日晚膳都要喝上一杯。
周憬琛平常沒事不喝酒,但酒量也不淺。兩人才說上話,院子門就被人給敲響了。
葉嘉一愣,跟余氏對視一眼,心道這個時辰誰在門外。
轉頭見周憬琛在家,便就去開了門。門口站着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瞧着有三十上下的樣子。葉嘉不認得,正覺得奇怪。後面晚來一步的余氏看到人頓時面上就露出驚喜之色。那男人看到余氏頓時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眼睛一瞬間紅了:「主子,你受苦了。」
余氏連忙上前,叫他快點起來。顧不上葉嘉還蒙着,忙道:「嘉娘,把院子門關上吧,進屋說。」
葉嘉看着情形也猜出來,十之八九是周家以前的下屬或者僕從。點點頭,順手將門給關上。那人跟着余氏進了屋,看到好端端坐着的周憬琛又要跪下來。被周憬琛抬手一個動作止住了。這一頓飯最終也沒吃得太盡興,一家子人匆匆用完了飯,周憬琛就將那人叫進了東側屋。
葉四妹看情況不對,拎了熱水回屋就沒有再出來。張昌禮也走得挺快,一副不想摻和周家事太深的避諱模樣。葉嘉本想回屋的,才一動被周憬琛給叫了進東側屋。
剛一進去,周憬琛便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身邊坐下來。
那男人不太敢直視葉嘉的臉,客氣地給葉嘉行了一禮。葉嘉坐下後就聽周憬琛開口道:「這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往後若是有要緊之事尋不到我,儘管與她商議。」
鍾青聽到周憬琛這麼說面上神色變了一瞬,下意識抬眸想去看葉嘉。但下一瞬意識到葉嘉的身份又克制住了自己,眼瞼低垂下來。葉嘉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就又聽周憬琛又道:「嘉娘,這位是當初跟在我父親身邊的鐘叔。景王府的舊人。」
鍾青不敢直視葉嘉,葉嘉卻打量起這個人。三十歲上下,身高八尺,輪廓深邃,周身的氣勢銳利得像一把尖刀,仿佛隨時能將人刺穿。稍稍打量了兩眼葉嘉便收回了視線,沒有再關注。
兩人寒暄了片刻,鍾青便說起了他離開景王府這幾年的所見所聞和燕京最近的形勢。
「世子爺,」鍾青還改不掉往日的稱呼,此時有些激動道:「如今朝野上下已經怨聲載道,為了朝廷不開恩科任由世家賣官鬻爵一事鬧得不可開交。燕京的學子群情激奮,市井罵聲一片。十六皇子再這麼胡作非為,大燕的基業非毀在他手中不可。」
周憬琛早知這個皇叔荒唐,上輩子見識過的荒唐事更多。對這件事也沒有太大的反應。燕京什麼情形他心中有數,倒是鍾青怎麼找到這裏來他更在意:「你是如何得知了我在此處?」
鍾青愣了一下,目光有些隱晦地瞥向葉嘉。
葉嘉仿佛感覺不到鍾青的眼神,眼觀鼻鼻觀心地聽着。她既不打攪插話也不會故作雙耳失聰。袖子下面的一隻手被周憬琛握在手心,這廝面上鎮定自若,其實袖子下面任由葉嘉捏他的指節玩兒。周憬琛自然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徑自問破了:「怎麼?不能說?」
「並非。」鍾青只是有些意外,事實上,世子爺跟顧家姑娘是有婚約的。兩人青梅竹馬十幾年,世子爺對顧姑娘也頗為照顧,他以為
周憬琛沒說話,目光落到鍾青的臉上,鍾青才開了口:「是顧姑娘指點迷津。」
「她如何知道我在這?」周憬琛的臉頓時冷了下來。
雖說他的行蹤和周家的境遇在東鄉鎮算不上隱蔽,但這隻針對同在東鄉鎮且跟周家往來密切的人。事實上,如今消息閉塞,外面人若沒有足夠的人脈,根本打聽不出來周憬琛的來歷和行蹤。景王世子這個身份,只有蘇勒圖及其心腹知曉。
「這,這」鍾青臉上的神色更僵硬了,瞥着葉嘉,有幾分尷尬的模樣。
他總不能說顧姑娘是做夢,夢見周憬琛人在哪裏吧?神神鬼鬼的這些話說出來誰都不會信的,當初他被顧明熙找到時聽她說這番話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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