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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黑夜來得晚, 數學考完天還很亮, 宴好前腳出考場,後腳就被楊叢拖去買手機。
宴好在小攤上買了個黑色皮筋,把劉海撈上去扎個揪,整個腦闊都清涼多了。
劉海沒了, 眉心痣就露了出來,很小,就一點, 顏色也不過分艷麗, 鮮活了五官, 襯得眉眼十分靈動。
路邊算命的老頭瞧見了宴好,看到一大把票子似的眼睛一亮,捋着幾根鬍鬚對他喊:「小伙子請留步。」
宴好停住。
老頭故弄玄虛:「你眉心有痣, 此乃富貴之相……」
話說一半, 欲言又止,有一套老江湖的味道。
宴好吸溜一口奶茶, 半眯眼配合着問:「還有呢?」
老頭又是掐指,又是搖頭,頗為高深莫測地長嘆一聲:「實難窺透, 貧道為你卜上一卦,才好告知一二。」
宴好看看攤位邊的紙牌子,一卦五十。
一旁的楊叢不聲不響地冒出一句:「道友晚上好。」
老頭:「……」
楊叢朗聲道:「敢問道友平日在哪修行, 師出何門何派, 師從哪位大能啊?」
周圍路人聞聲側目, 指指點點起來,老頭一張老臉都綠了。
宴好吃掉嘴裏的珍珠,肩膀直抖。
楊叢癮是過足了,膀胱也要憋炸了,他提着氣四處張望:「小好,我去肯德基撒個尿,你等我會。」
宴好正要走,無意間瞥到了什麼,改變主意的蹲下來,手指了指老頭攤子右上角的一排掛件。
「那是什麼?」
老頭立刻拿一個給他看:「九宮八卦圖。」
宴好聽着新鮮:「有什麼用嗎?」
老頭滿是溝壑的臉上一派正色:「能驅邪避災,招財擋煞,開運護身。」
宴好眼睛掃掃掛件:「純銀的?」
老頭點頭:「那肯定是。」
宴好一口一口喝着奶茶,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頭心裏着急,面上卻是一派高山流水的淡然。
宴好的視線在掛件上停留了片刻,收回的途中捕捉到一物,手就伸了過去。
是支筆,有一塊地方纏着一圈紙,觸感比宴好見過的紙都要細滑,泛着一層淺淡的光澤,不知道是什麼材質。
紙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紅色圖案。
宴好摸着筆身:「這也是九宮八卦圖?」
老頭的表情有一絲不自然,不太想承認的樣子。
宴好又問:「你自己畫的?」
老頭的表情更不自然了,眼神也躲閃着:「不是。」
「這樣啊,」宴好一臉可惜的放下筆,「是我就買了。」
老頭頓時改口:「是,是貧道畫的!」
「貧道畫這張圖的時候,身體不適,所以畫得稍微有些粗糙。」老頭捋着鬍鬚咳一聲,「貧道自己也不太滿意,就隨便裹在了筆上,寫寫字用,並沒有拿出來售賣。」
宴好看複雜的圖案,光是看就頭暈:「是用硃砂畫的嗎?」
老頭盤着腿:「正是。」
宴好確定是完整的九宮八卦圖,只是圖紙沒辦法從筆上撕下來,就說連筆一起要了。
「多少錢?」
老頭看他腳上的耐克。
宴好咽下一口奶茶:「仿貨。」
老頭伸出一根手指:「一百。」
宴好給了他五百。
老頭用乾枯的雙手接過五張紅票子,有點恍惚,他看看少年眉心的痣,沉吟道:「小伙子啊,你是一副極好的面相,生來帶金,父母因你事業更上一層,家庭和睦,你少年有至交相隨,青年有摯愛相伴,中年美滿,晚年安康,一生富貴。」
宴好愣了下,笑着起身走了。
老頭把紅票子疊了放兜里,回味自己賣出去的那張圖,心想這是個生財之道,找個時間去山裏,靜下心來試着再畫點。
轉而又覺得行不通。
手畫的不像印刷的那麼精緻完美,不是人人都看得上。
剛才那筆買賣純粹就是碰到了有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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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好往肯德基方向走,喝完奶茶騰出手擰開筆帽看筆芯,是0.5的。
挺好,江暮行只用這個型號的筆芯。
宴好把筆放進書包里,問跑過來的楊叢:「你要買哪個牌子的手機?」
楊叢兩手抄在口袋裏,走路吊兒郎當,鞋子拖拖拉拉地擦着地面:「隨便看看,哪個牌子都行,反正不要觸屏,用不慣。」
「早晚都要習慣,」宴好說,「你得跟上時代的步伐。」
楊叢斜眼:「那你怎麼沒用?」
「我去年才換的手機,壞了就買觸屏的。」宴好跟他前往地下大賣場,「蘋果4怎麼樣,現在很火。」
楊叢的反應不是很熱情。
宴好邊走邊給建議:「魅族m9也不錯。」
楊叢依舊不熱情,他又聽宴好說了幾個牌子,砸了砸嘴:「得嘞,我看我還是買三星吧。」
宴好沒意外,這傢伙是三星的忠實粉絲。
「要不我這回在三星裏面挑個觸屏的?」楊叢嘖了聲,「i9088的外觀挺大氣,適合我。」
結果他又說不行:「我還是要買滑蓋。」
宴好嫌棄道:「怎麼到你這裏,買個手機就這麼麻煩,女孩子都沒你婆婆媽媽。」
楊叢比竇娥還冤:「我靠,我不就在觸屏跟滑蓋之間逛了一下嗎?怎麼婆婆媽媽了我?」
「再說了,我最後選滑蓋,那是有關鍵原因的好嗎?」
宴好抹臉,表情陰冷:「說歸說,你噴唾沫算怎麼回事?」
楊叢正兒八經:「老子天生唾沫多。」
宴好一腳踢過去:「滾。」
「說正事,哥跟你講講民情,夏水那貨,側翻機,全鍵盤,跟筆記本一樣,用着酷炫。」楊叢哼哼,「還有你,旋轉機,你敢說把屏幕轉上去,再轉回來,啪一聲響,不帥?」
宴好嘴一抽。
「滑蓋也是差不多,拇指往上一推,屏幕就上去了,老子還能裝個逼。」楊叢扯動一邊的嘴角笑,「觸屏的班上有人用,雖然不用擔心排線版失靈,但什麼玩法都沒有,摸着光禿禿的,沒意思,過幾年再嘗試吧還是。」
宴好擺擺手:「行了,趕緊買,我回去還要跟我爸媽開視頻。」
楊叢一聽,痞笑着湊過去搭他肩膀:「是不是要跟你開家庭會議,問你有沒有早戀?」
宴好:「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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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場裏很嘈雜,人擠來擠去,悶熱至極,像一個巨大的蒸籠,底下堆了一圈燃燒的木柴,還在不斷加熱。
宴好進去就要不行了:「我倆又不會辨認水貨跟翻新機,來什麼賣場,被當成大肥羊宰了都不知道。」
「直接去專賣店算了,蘇寧也可以,賣場不靠譜。」
楊叢仗着個高,視線沒什麼阻礙的左右掃動:「別吵,我看看。」
來賣場就是沖的人多,熱鬧,好玩兒。
有條黏濕的胳膊蹭上來,宴好的頭皮都炸了,他找空地站,聽楊叢喊:「小好,去左邊那家店!」
「哪家?」宴好剛要回頭,鞋子就被踩掉了,白襪子上多了塊髒污。
楊叢隔着些距離見宴好臉色很難看,再一想他一發作起來就很難搞定的性情,趕忙撥開人群過去,把他帶進了店裏。
「爺,您坐。」
楊叢拖過來一把綠色椅子,「坐坐坐。」
宴好坐下來把鞋拉好,眼裏有殘留的戾氣。
楊叢怕他這樣,嘴還是很欠:「你說你,男生女相,又這麼白,不欺負你欺負誰?」
宴好冷颼颼地抬頭。
楊叢做了個「小的告退」的姿勢,掉頭找店員諮詢手機去了。
宴好拿出手機刷刷,給江暮行發了一條信息。
-班長,我在華南路的大賣場,你有東西需要我帶嗎?
江暮行的回信里就兩個字。
-沒有。
宴好有一下沒一下地轉着手機上面蓋子,沒多久就有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你去賣場幹什麼?
宴好快速回江暮行。
-楊叢中午吃飯的時候不小心弄丟了手機,我陪他來買新的。
沒回信了。
宴好等半天都沒等到,無聊的玩起了俄羅斯方塊。
不多時,他冷不丁地聽見一道沙啞的聲音:「嗨,小孩兒。」
宴好分了神,下落的方塊沒放對位置,他鬱悶地退出遊戲抬眼,上次酒吧那個皮褲男倚在一個櫃枱邊,拿着半個麵包的手對他揮揮。
沒戴棒球帽,一頭金髮蓬鬆隨意,銀耳釘換成了黑耳扣,很不羈,穿的破洞洗白牛仔褲,白t恤,帆布鞋,看着比那晚要年輕,像大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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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緒走到男孩面前,慵懶一笑:「又見面了。」
宴好知道他有個談了七年的女朋友,感情很要好,不是敵人,就沒像第一次那樣豎起一身的毛刺。
黃緒對別人的情緒格外敏感,他接收到了男孩的反應,有點詫異。
這是……又不對他抱有敵意了?
毒舌變成了山貓?
黃緒的眼底閃過一絲微妙之色,吃了兩口麵包,道:「小孩兒,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宴好清秀的眉毛輕挑:「什麼?」
「小事。」
黃緒從斜挎包里拿出一個黑色u盤:「這是你同學托我買的,你幫我轉交給他吧。」
宴好額前碎發下的視線鎖定那個u盤。
黃緒拍腦門:「啊,忘了說,就是你那個在酒吧打工的帥同學。」
宴好抿着嘴角,呼吸有點急促。
黃緒把剩下的麵包吃完,對着垃圾簍拍拍手上的碎屑:「我給你個地址,他跟我約了那兒。」
宴好偽裝的平靜徹底分崩離析,心臟「砰砰砰」地跳動着,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哪個地方?」
黃緒不快不慢道:「就康寧實驗小學那邊的鄰里中心。」
宴好身體的熱度瞬間降了下去,原來不是江暮行的住址。
「順路嗎?」黃緒說,「要是不順路,你可以明……」
宴好打斷他:「順路。」
黃緒搓搓下巴:「那挺好。」
宴好伸手。
黃緒鼻子裏出音:「嗯?」
宴好:「u盤。」
黃緒丟他手上,揶揄道:「小少爺的手。」
宴好沒理,他把u盤塞口袋裏,起身去找楊叢。
黃緒目送兩個男孩離開,坐在椅子上鬆散地打了個電話。
「小江,我不是來大賣場修手機嘛,你猜我碰見誰了?」
那頭的江暮行沒聲響。
黃緒的尾音有意拖長:「你那個眉心有痣的同學。」
江暮行開口,語氣里聽不出波動:「你把u盤給他了?」
黃緒帶着銀戒的手插|進頭髮里,把髮絲往後捋了捋:「要不說怎麼是學霸呢,就是聰明。」
「不過……」他支着頭,「地址我也給了,就那鄰里中心。」
電話里的氣息聲一滯。
「怎麼,我多事了?」黃緒笑得意味深長,「不應該啊。」
江暮行掛了。
黃緒聽着耳邊的嘟嘟聲,笑着搖搖頭,可算是知道燙傷膏用誰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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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好跟楊叢打車回去,兩人一道,楊叢先到地兒。
「上我家去唄。」
「不去了。」宴好心不在焉,「下次吧。」
楊叢嘮叨兩句就打開車門下了車。
出租車重新啟動,在繁華的街市里穿行,承載着少年的焦躁與渴望。
宴好把玩着手裏的u盤,眼睛望向玻璃窗外極速倒退的夜景。
「師傅,去康寧實驗小學。」
「那要掉頭。」司機看一眼後視鏡,「一南一北,不是一個方向,白跑了十來公里,車費不低。」
宴好沒說什麼。
司機也不是外放的性子,提了一句就專心開車。
宴好拿出手機編輯短訊,敲好了又刪,再敲,猶豫不決。
結果一不留神,給江暮行發了個空白的短訊。
沒有撤回功能。
宴好「騰」地坐起來,手機就震了下,江暮行來信息了。
一大段,這麼快就發過來了。
-u盤的事黃緒告訴我了,今晚你不用特地跑過來,我不急着用,明天在學校給我就行。
宴好的身子倒回座椅里,臉色變換不停,他撥了江暮行的號碼,下一秒又慌忙按掉了。
還是選擇在短訊里說。
宴好彎着腰按手機鍵盤,發了條短訊過去。
-班長,我剛好經過那條路,你方便的話過來一下?
字裏行間裹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明天的見面是明天的,今晚的他也好想要。
宴好發完就盯着手機,不知盯了多久,眼睛有一點發酸,江暮行回了。
-好。
宴好閉上眼睛,嘴角翹起來,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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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車在鄰里中心的東門停下來,宴好付了車費就下車,激動的心被粘糊的夜風一吹,晃蕩了幾下,生出些許茫然。
這裏的鄰里中心很大,他不熟。
又是晚上,還是不要亂跑了,就在東門等江暮行吧。
宴好剛把頭頂的揪鬆開,放下劉海順了順,給江暮行發信息說自己在東門,左側就突然傳來喊聲:「宴好。」
攢動的空氣將那聲音推入宴好耳中,他的身子一震,猛然扭頭去尋找江暮行的身影。
江暮行立在路燈下,也看了過來。
視線對上的一瞬間,宴好腦子裏閃過無數個念頭,炸開的煙花一樣,直到看見江暮行拎在手裏的水果才消止。
江暮行是出來買東西的。
宴好走過去,停在路燈的昏黃光暈邊緣,以一種輕鬆的口吻說了句:「班長,這邊晚上擺攤的好多。」
江暮行啟唇:「有夜市。」
宴好哦了聲,撓撓臉抓抓耳朵,很侷促。
江暮行從路燈下的光暈里走了出來。
宴好下意識就把攥在手中的u盤遞過去:「班長,u盤給你。」
江暮行用拇指跟食指捏住,觸碰到一片潮濕。
「還有這個。」
宴好拉開書包拉鏈,找出筆給他,隨意的說,「我在一個算命的那買的,筆外面有九宮八卦圖。」
江暮行半響伸出手。
宴好把筆放他手上:「一塊錢一支,我看圖案挺酷就買了。」
江暮行眼眸微垂,目光落在筆身的紅色圖案上面。
宴好看江暮行遲遲沒動靜,心裏就打起了鼓。
筆很普通,做工非常的一般,圖糙了些……
宴好覺得尷尬,臉開始發燙,他張張嘴,想說點什麼,就聽江暮行倏然出聲:「圖是人工畫的。」
「是嗎?我還以為印的呢。」宴好垂眼拽兩下劉海,笑着說,「筆芯可能不怎麼經用,完了你可以換新的,就是0.5的筆芯。」
江暮行沒言語。
「那……」宴好蹭掉手心的細汗,頓了頓,「班長,我回去了啊。」
江暮行依舊沉默。
宴好近乎是倉皇地抓着書包背上,轉身往路口走,頭垂得很低。
已經見到面了,該滿意了,別的就別想了,太荒謬,不可能的。
宴好大概走了有五六步,背後就響起江暮行的聲音,比夜幕要沉:「宴好。」
他立刻回頭,眼裏映着燈火跟星光,亮得讓人為之悸動。
江暮行的大半個輪廓都在暗處,面部神情不太清晰:「去我家坐坐?」
宴好不敢置信地動了動嘴唇,嗓子眼乾澀難耐,發不出聲音,想說的話都在眼睛裏,他問,可以嗎?
江暮行把筆跟u盤都放進水果袋裏,淡淡道:「就在這條街後面,跟我來。」
宴好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經做出行動,本能地跟上去。
江暮行邁着長腿走在前面,步子穩重,背影頎長且冷漠,跟平常一樣。
宴好前一秒還在看他後腦勺,下一秒就驚慌衝上去拉住他手臂,指尖止不住地發抖,聲音裏帶着氣憤的指責跟後怕。
「班長,你走路都不看紅綠燈的嗎?」
江暮行微低頭側過臉,眼瞼緩慢地眨動了一下。
宴好有種江暮行在發愣的錯覺,思維根本就沒接上,他吸口氣竭力壓下自己的神經質,輕聲告訴他:「剛才你差點就闖紅燈了。」
「車那麼多,很危險的。」宴好又嘟囔着補了句。
江暮行把臉轉向馬路,眼睛對着來來往往的車輛,仿佛都沒意識到自己被抓住了手臂。
宴好用餘光偷看江暮行,剛見那會不是挺正常的,怎麼現在跟丟了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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