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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彈指飛過,兒子已經17歲了,和我當年一樣,是一名准高三生了。
這是傍晚,城市的晚高峰時段,街邊林立的寫字樓燈火通明,映襯着正在轉暗的灰紅天空,被堵成了狗的馬路上,汽車尾燈連綿成一條紅色長龍。行人走在春風吹盪的街邊,臉上是匆匆回家的神情。
與馬路上的喧囂景象相比,這一刻市中心的花園酒店「凱撒宮」內流動着溫馨的暖粉色光影,玫瑰、氣球、紗幔和前來喝喜酒的人們的歡顏,構成了一場婚宴的喜慶場景。
台上,婚禮正在進入「交換戒指」環節。從高處投射過來的一束追光,正落在一身黑禮服、白襯衣、黑領結、翻翹頭的我身上。
哦,應該說是落在我身旁的兩位新人身上,他們才是今晚的中心,而我只是這台上的婚禮主持人。
當然這並不妨礙我在心裏把自己當作主角,將自己的氣場擴張開來,籠罩全場,否則如何去掌控這樣一個龐大的場面
是的,這場面需要我去調度,兩位新人是現場的菜鳥,作為主持人的我今晚得領着他倆往前走,依次拿下儀式的一個個環節,翻開人生的新一頁。
所以此刻我把掌控意識化為嘴裏翻滾的言語,讓它們喧譁而出,填滿每個瞬間,我說:「心相映,愛相映,春暖花開,愛情芬芳,這一刻你們的姻緣需要證明,你們的愛情需要祝福。李先生,請凝視你面前這個美麗的女孩,她是你今生無悔的選擇,請亮出代表幸福、永恆的戒指,為你的愛妻佩戴;金姐,請你凝視你面前這英俊的男生,他是你今生依戀的港灣,請亮出代表美好、圓滿的戒指,為你心愛的先生佩戴。好,兩枚的戒指,現在戴在了兩位的手上,牽繫了綿綿的愛情。新郎,你可以吻新娘了,願這一吻,吻下你們今生永遠的約定」
言語滔滔,套路,美好,消解台上兩位新人的拘謹,也遮掩着我自己心裏的煩亂。
是的,此刻我心裏正在煩亂。
因為在我的褲袋裏一部手機正在持續地震盪。
其實,今晚從剛開場的那段「燈光秀、主持人獨白」起,褲袋裏的這部被靜了音的手機就開始了震盪。
它像發了熱病似的,一直連續地顫動着,甚至讓我擔心台下是否有人看出了我褲子異常的波動。
誰有什麼事如此執着地撥打,肯定不是電信騷擾電話。
那麼是誰呢夫人嗎我心想。
對於婚禮進程中突然而至的電話,我一向是不理會的這也是我對這份職業的態度:收了人家的酬金,就得做到該有的規矩,但今天,我的心情卻被這手機牽絆,並隨着它的持續震動,在心裏蔓延成一大片陰影面積。
因為我覺得這一定是老婆莫山山打來的。
她如今雖較少打我電話,但若要打的話,就是這樣不通不罷休,誓不罷休,非讓你接不可。
我了解她的性格,她與香港影后張曼玉同名,但估計影后也演不了她對老公的複雜心態。
所以,此刻我在婚禮台上流利地說着吉利的言語,心裏卻克制着湧上來的煩亂,腿上則感受着一陣緊似一陣的震動。
媽蛋的,不知道老子正在忙嗎他想。
一直熬到證婚人上台,主持人我這才有空當退到台下,在暗處飛快地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是個陌生的號碼。
手機依然在震動。我心想,誰啊幹嗎?
感謝這位證婚人剛好是兩位新人的紅娘,並且還是個愛說笑話的主,他上台後滔滔不絕,在台上一時半會兒講不完自己牽線的功勞,於是我在台下右側的陰影里,按了一下手機的接聽鍵。
在四下一片嘈雜聲中,我隱約聽見對方在問:是李海海先生嗎,我是楊宇秘書長的秘書,領導請你現在去一趟桃李中學,可以嗎?
啥,我反應不過來。我一邊緊盯着台上的動靜,一邊掩着嘴對着手機說,你說什麼我在忙,開會哪。
對方說,你知道市委的楊宇領導嗎領導請你現在去桃李中學碰個頭。
楊宇領導,我想起來電視新聞上是有這麼個人,但遠得跟天邊似的。
我心想,他找我有沒搞錯幹嗎,去我兒子學校有什麼事,應該找莫山山去。
對方說,領導讓我找你的,我剛剛查到了你的手機號碼。
台上的紅娘開始證婚了,他真是個好玩的傢伙,看樣子他也有當婚禮主持人的潛質,還為這證婚環節設計了一個逗趣的機巧。他先問兩位新人結婚證有沒帶來,兩位新人一愣,說沒有,他就裝模作樣地表示「沒帶那我怎麼證婚啊」
他的耍寶,為我多出了幾分鐘時間。我對着手機說,你找我老婆去吧,我在忙。
對方說,那你跟你老婆說一聲,請她馬上去一趟桃李中學。
我說,你自己跟我老婆講,我在忙着。
對方說,我又沒你老婆的電話,你的電話我也是剛剛才查到的,你就跟你老婆講一聲去桃李中學就可以了。
我心想,為什麼讓我們去兒子的中學是學校有事呢,還是領導有事呢,還是兒子有事呢還是有關方面要做什麼公眾調查、親民走訪。
我對着手機說,我對她可講不好為什麼現在要她去學校,你自己跟她講。我在忙。
對方雖然有些接不上我的邏輯,但聽到了這邊的音樂聲,知道我在忙,就說,那你把你老婆的號碼發我。
台上話癆證婚人的證婚環節已進入收尾部分,我飛快地將老婆朱曼玉的手機號碼用短訊發過去。
然後我躍上台去,繼續主持接下來的「澆灌香檳塔、切蛋糕」環節。
沒想到,分鐘後,手機又在褲袋裏震動了。我沒理它。
一直震,一直震,震到兩位新人暫時退場換裝、酒宴開始,我才走到外面走廊上,掏出手機一看,哦,是莫山山,一連串她的來電。
我皺了一下眉,接聽。
我聽見她在那頭飛快地說話。她說,我正在去桃李中學的路上。
她說,你為什麼不接電話趕緊來,趕緊過來,市里領導讓我們去學校。
我說,不是讓你去嗎我有事,在忙着。
她說,你是不是有病,楊宇讓我們家長過去,沒事他會派人找我們去嗎?他秘書說得有些繞,但我聽出來了與咱兒子有關,快點,李海海,我告訴你,趕緊來!
等我主持完穿插在酒宴過程中的「搶娃娃」「獻歌」「抽獎」等娛樂互動環節,已7點40分了。我飛快地奔出酒店,開車前往桃李中學。
我八點10分趕到了學校門口,沒見莫山山在,就一邊打電話,一邊往裏走。
電話那頭莫山山的聲音是低沉的,我聽見她壓低着嗓子在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們在男生宿舍樓06房間,你過來。」
這聲音讓我心裏緊起來,兒子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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